情况不对劲了!贺古杨高喊来人,但他尚未叫开,就有侍卫举着火把围过来,因为岱麟的狂啸声已惊动了府内上下。
火把愈来愈多,岱麟人又面对着西山,山已没人黑蓝的天幕,就像他永远再也见不着的芮羽,他狠狠地喊话。
“芮羽,顾芮羽,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是顾之谅的女儿?你为什么是顾端宇的妹妹?你竟要叫我不当满人才能见你,还说什么心向着我,你该死!你天杀的该死——”
随着那最后一声“死”字,他整个人往后仰,如一片叶子般掉下来,众侍卫七围八堵的,才把半醉的岱麟接个正着。
贺古扬很怕去惊动到太福晋,所以叫人快手快脚的把岱麟抬回金阙轩。
点了安魂香,也灌了醒酒汤,贺古杨趁空交代几位奴仆时,岱麟又下了床,疯狂地在房内打转。贺古扬被他搞得手足无措了,他追随岱麟那么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就不曾看过岱麟如此丧失心神的模样,醉也不该醉成这副德行吧!但他哪能了解岱麟的心呢?
刚从南征归来的第一天,岱麟一进房间,就发现所有的摆设都变了。帘帐的颜色,芮羽绣的鸳鸯枕被,檀木的梳妆台,江南的山水古画…全部都换成新的、他所不熟悉的东西,仿佛芮羽不曾存在一般,而他所失落的心也永远找不回来了。找不回,是找不回呵!多少次,在无人的时候,他像疯子似的翻遍每个角落,却连一根头发。一只耳环、一方手帕都没有!任何能够忆起芮羽的物品,全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让他连捕个风、捉个影,都茫然无着呀!
只有到“涧石坞”,对着西山遥遥而望,但愈望愈着魔,愈着魔就愈不能让她回来,免得他又要对不起国家杜稷。可是,在国家杜稷之外,总还有些什么吧?岱麟由北边的窗,撞到南边的窗,突然,他想到芮羽的那两块断玉,正镶在挂在书房西墙上的那一对鸳鸯剑上,她一定没带走吧?
他毫无预警地又冲到书房去,吓得一群侍卫急忙追上去,只见岱麟取下那两把古剑,手举得高高的,一副要往胸膛刺去的样子,引发了乱成一团的惊呼声。但事实上岱麟只是将剑揣在怀里,口里喃喃念着,“见玉如见人,见玉如见人··”
就在侍卫们还目瞪口呆的时候,岱麟便倚着旁边的卧椅,歪歪斜斜地,醉入了梦乡。
这就是听到混乱,匆匆赶来的太福晋所看到的情景。
她站在书房中央,皱着眉问;“都没有改善吗?”
“回太福晋的话,愈来愈严重。”贺古扬照贯说。
太福晋瞪着岱磷手中的汉玉,心想,都四个月了,岱磷却益发别扭,妻子不娶,倒酗起酒来,长此下去,绝非靖亲王这一脉之福,而这问题的关键,仍是出在西山的寒云寺。看样子,顾芮羽是不能留在京城了,为了岱麟、为了靖王府,事情必须尽快做个最彻底的了断。
日恒长,夜无尽,芮羽在寒云寺里是从来不记时间的,她只画梅花,一天一瓣,五天一朵,
未红细细涂,目前她已经有二十五朵了。偶尔她会望着仅有的一方蓝天,云浓多是春夏,云淡还是秋冬,她将依着四季,为岱麟祈福,愿他一生荣华、一生幸福。
不记年、不记岁,一切都容易多了。她抚摸着自己垂下的青丝,想到主持师太曾说,王爷不许她出家!之前不能遁入空门求佛法,后不能回到尘世做凡人,她是真真正正地身心都被幽禁了。
幽禁中,掺满了她的悲、岱麟的恨,和两人必须遥遥相对的无奈呀!由夏到秋,他应该由江南回来了吧?心里回应着她说“是”,因为恍惚中,老听见他喊她的声音。
她不时低低相应,以为叫他的名,就会减轻一点她的痛苦。
芮羽坐在近山崖的厢房中,默默凝望天空。突然,有不寻常的脚步声传来,她心一跳,见林子里走出两个她作梦也想不到的人。
“芮羽!”晚音和杨章弘同时叫着。
“你们怎么来了?”芮羽太意外,语调显得有些瘠痉。
“我们也没料到能够找到你。”杨章弘看着她,眼中有浓似的感情说:“我们今天是来带你离开寒云寺的。”
“离开寒云寺?我不懂。”芮羽皱着眉说。
“事情是这样的。前天有个衣着华丽的妇人,
说是靖王府的亲戚,她说我们若愿意,她可以帮助我们带你离开京城。”晓音解释道。
杨章弘接下去说:“刚开始我们还以为是诡计,但她的态度又十分诚恳,她说,你在寒云寺的一日,靖王府就不得安宁,所以,你若不走,过不了明年,必会被赐死。
“赐死?这是靖王爷的意思吗?”芮羽只关心这一点。
“不管是谁的意思,以你的身分,终究是没有活路的。”杨章弘急急地说:“芮羽,这是你逃生唯一的机会,此刻就随我们回江南去吧!
“是的,芮羽,我们知道你是为免杨家的罪,才当了靖王爷的妾,如今你沦落至此,我们怎能丢开你,独自回南方呢?”晓音说。
“芮羽,无论你曾经历了什么,在我心目中,你仍是我断玉盟约的妻子呀!”杨章弘说着,还忘形的拉起她的手。
他们左三舌,右一句的,芮羽依然处在征愣之中。
逃?逃回江南吗?但她的心在这里,又该怎么逃呢?
芮羽看着他们急切的表情,摇摇头说:“不!没有靖王爷亲口的命令,我哪儿都不能去。
“难道你要在这儿等死吗?”杨章弘无法置信地说。
“如果靖王爷要我死,我只有死。”芮羽平静的回答。
杨章弘顿时瞪大了眼叫道:“荒唐,真是太荒唐了!我……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杨二哥。”芮羽轻喊他一声,我……已经是靖王爷的人,生要在北京城,死也要在北京城。”
杨章弘往后退一步,像是受到极大的刺激,嘴张合了好几下才说:“难怪!难怪七个月前,当岱麟来向我耍断玉时,曾说,以他满洲第一勇士的英武,不必相逼,也能让你以身心相属。芮羽,告诉我,你受他迷惑了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汉人及杨家媳妇的身分,不知羞耻地喜欢上他了?”
最后的“迷惑”及“喜欢”,像两记迎面而来的巴掌,打得她无法抬起头。
她跪了下来,以极绝望的心情和语调说:‘杨二哥,请原谅芮羽,芮羽的心全在靖王爷身上,已不配为汉人,你们就当我死了吧。”
晓音发出一声低泣,也蹲跪在芮羽前面,泪眼相视,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杨章弘咬着牙说;“大嫂,她既不领情,我们就走吧!”
“可是——”晓音哭着说。
“大嫂,再不走,山阶下的马车就不等我们了。”杨章弘冷厉地道。
晓音又看看芮羽,希望她能在最后一刻改变心意,但芮羽却仍低着头,表达出一种不妥协的决绝。
不寻常的脚步声再度走远,芮羽的一线生机就被自己眼睁睁地断送了。
“假如你在这个时候追上去,穿过村子,还来得及,因为本宫命令马车再等你一会儿。”身后响了一道极悦耳的满洲女子声音。
芮羽猛然回头,厢房的另一扇门前站着一位姿容美艳的妇人,她有一张雍容典雅的脸,肩披镶貂毛的大衣,看起来便出身不凡。左右有几名从妇,包括住持师大都说:“还不快向是太后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