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一出口,便发现他谈吐不俗,和他那身乞丐装极不搭调。攸君忍不住多看他一眼,在那堆脏黑纠结中,一双锐利的眸子朝她瞪过来,他身材高大,脊梁挺直,仿佛即使落魄至此,也不能稍减他的傲气,整个人显得还颇为得意呢!
“兄弟,你瞧,我们是有女眷的……”于大龙说。 一提及“女眷”二字,攸君就感觉到一道盯视的目光,肌肤像是要被穿透似的。 带头的那个笑笑说:“出门在外,总是有诸多不便,大家都彼此将就一下吧!” 他一说完,便大刺刺地坐下,不但离火堆近,而且还故意说:“哇!烤鸡耶!这香味可让我饿坏了。” 陈川和于大龙对他的目中无人极为愤怒,即将拔剑动武之时,陈圆圆说话了,“陈川、大龙,就弄些鸡肉给三位兄弟吃吧!” 娘娘的命令,他们不得不从,而那三位不速之客,不等人请,就干脆自己动手,当场狼吞虎咽起来,好似几百年没吃东西了。 陈圆圆阅历丰富,见来者虽外表寒怆潦倒,但言谈举止皆非等闲之辈,觉得没必要与他们发生纷争。 “请问兄弟尊姓大名?原籍何处?”陈圆圆想维持友好地问。 带头的人迟疑一下,用手擦擦嘴说:“我姓张,嗯!叫张寅青。” 另外两个人也分别报了“李武东”和“林杰”的名字。 张寅青又立刻接口说:“我们本来家住湖北,但兵祸、土匪和水灾连着来,只好到处流浪啦!”
瞧他一副玩世不恭的德行,那张、李、林三姓又普通得像是临时编的,陈圆圆打算到此为止时,但那自称张寅青的人却突然反问:“居于礼尚往来的原则,我也该请教夫人贵姓,对不对?”
“我姓吴。”陈圆圆的态度十分镇静,指着身边的三个人说:“他们是我的儿子和孙女儿。” 张寅青的视线又特别在那“孙女儿”的身上多绕了一圈。那个女孩自始至终都半隐在老妇人的后面,虽然黑纱盖脸又烛光明灭,依然可以感觉到她不差的容貌。
哈!如果这四人真是母子祖孙,他情愿人头落地! 张寅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说:“吴老夫人的兴致真不错,怎么会选在这兵荒马乱之际出来旅行呢?” 陈圆圆极后悔方才的主动搭讪,又与他们分享食物。心想,也许立刻离开是最好之计。 她清清喉咙,简单地说:“哪里是旅行?我们也是逃难的。”
逃难?那也是富贵家的逃难吧!这一行人虽轻装简行,衣着尽量朴实,但仍掩不住那养尊处优的气质,尤其是那两个女人,双手细白,行止神秘倨傲,绝非出身一般人家,想必他们随身携带的金银珠宝也不少吧!
攸君觉得极端不安,但仍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看向那个叫张寅青的人。他是够脏够臭的,除了眼神澄明外,没一处干净的,但他结实的肌肉显示出他的年轻力壮,他清俊的五官刻划出一种不凡的气质,一个好端端,有模有样的人,为何会把自己弄得如此惨不忍睹呢?
仿佛能窥见她的心事般,张寅青几次对她微笑,不是轻佻,就是邪恶,令她感到忐忑不安。 终于,三个男人饭足汤饱,席地一躺,便极没睡相地打起呼来。 月升到半空中,陈圆圆吩咐陈川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就趁是上离开吧!” 再也顾不得此刻是深更半夜,他们轻手轻脚地把东西弄上马车,鞭也不敢挥,只拍拍马背便朝东而行。 结果,土路尚未走完,后面就传来叫喊声,“吴老夫人,天还没亮,急什么呢?” 于大龙用力扬鞭,马蹄猛地狂奔,像要甩掉那如鬼魅般的声音,接下来的话再也听不真切。 陈圆圆说:“以后再怎样,也要到小镇搭宿,千万别住在荒郊野外了。” “姨婆,我们逃过这一劫了吗?”攸君抚住心口问。 “但愿。”陈圆圆说:“佛祖保佑呀!” 在庙前的张寅青揉揉双眼,再把马车的动身看清楚,喃喃诅咒了几声。 林杰打个大呵欠说:“跑得那么快,身上的好货八成不少!” “没好货,也有那个漂亮的孙女儿呀!”李武东打趣的说。 “人家戴着黑纱,你哪知道是美是丑?”林杰说。 “我女人看多了,西施或无盐,我一眼就能分晓。老大,我说的没错吧?”李武东对张寅青眨眨眼。 “可惜这西施很快就要蒙尘罗!”张寅青叹口气说:“肥羊永远是笨的,他们逃得了我们,也躲不过林中更恶毒的石陂土匪!” 他看着天上的月皎洁如玉,然后一片乌云移来,月被覆盖,久久不出,阴冷的风吹得庙顶的碎瓦又摔落了几片。
没有月光,树林子黯半伸手不见五指,马车旁的两盏风灯勉强照路,步步都像是深不可测的陷阱。 车外的人神情紧张,车内的人也没有一刻放松心绪。陈圆圆说:“早晓得世道乱成这样,我也不会一意孤行的要到苏州了。” “姨婆,不要担心,天很快便亮了。”攸君轻声说。
她才要劝陈圆圆睡一会儿,马车便戛然停止,像是撞到什么,震得人都昏眩。陈圆圆一手掀开帘布,不看则已,一看差点尖叫出声,只见林子里闪着亮晃晃的几道光影,仔细分辨,竟然是尖刀和斧头。
“大龙,我们可是遇匪了?”她问。 “老夫人,您躲好,我和阿川立刻把这批歹徒击退。”于大龙眼观八方,戒慎的说。
攸君由车内望出去,心中并没那么乐观。她自幼无论是在北京或衡州,都受到层层的保护,别说没见过盗匪,就连一般的百姓也很少接触。但奇怪的是,此刻的她仍能维持镇静,大概是事出突然,除了抢金劫银外,她还未想到杀人或强奸一类的后果。
匪徒连话都没说,就蛮干起来,陈川一看到他们的装备及武器,就知道是一群乌合之众,一招下去,足可撂倒三、四个人,但问题是,匪徒的人数太多,一波接一波的攻来,他和于大龙纵使有三头六臂,也难面面俱到,根本无法一边退敌,又一边护卫陈圆圆及攸君。
匪徒也看准这一点,一部分人包围陈川和于大龙,一部分人就去袭劫马车。混乱中,两名侍卫来往奔窜,怎么都不得要领。 陈川在急乱中说:“老夫人,你们赶快找地方避一避,别被歹徒抓到!” 说的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好几次匪徒就近在咫尺,又是拳脚又是刀斧的,踩了几个人的背,踢到不少障碍,她们才勉强来到树林中的隐密处。 惨叫声陆续传来,其中也有于大龙和陈川的。面对一大群恶贼,要全身而退,除非是奇迹出现。 攸君撑着手脚发软的陈圆圆,看到黑影窜来,就本能地拿地上的东西丢过去,石头、竹枝、木块……能支持多久就算多久。 黑影愈来愈多,攸君的力气也愈来愈小,陈川那儿似乎也自顾不暇的样子。
他们四个人真会死在这半夜的荒林中吗?突然,一张可怕的脸凑过来,攸君恨恨地朝他啐一口,那人手一伸,陡地抓住她的长辫,扯得她痛彻心扉,不由得哀叫一声。 几乎在同时,扯她辫子的力道又消失了,眼前的黑影像被飓风扫过般一个个翻摔在地上。 有救兵了吗?在这鬼神都不踩的时刻,又会有什么狭义之士出现呢?攸君在心中暗忖。 攸君得到喘息的机会,马上扶陈圆圆避到远离战场处。不知何时,月亮又悄悄的穿过乌云,在天际放出清柔的光辉。 “是谁来帮我们呢?”陈圆圆微弱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