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法丢下明雪和王老师一走了之,还有奶奶、大叔、小叔这些亲人。何况她已经二十七岁了,再不适合懦夫的逃避行为了。
但过去的伤害太大了,耻辱太深,她用重重锁禁锢着,她甚至到现在,都没有打开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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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几条长巷,有另一簇新的大厦,豪华现代的外观,电脑智慧型的管理,户户灯火中是新起的候门贵族,在离月柔不远处,享受人生的尊荣与奢华。
荣轩站在阳台上,一手拿着酒,静静地看着天边的月,银勾弯弯,薄纱般云来了又去,几番遮掩,外面车马俱寂,只有他母亲林雅惠的祝祷声由屋内清晰传来。
“和德,沈家终于签约了。沈氏有了,漫长的十一年,你可瞑目了?荣美,我的可怜短命的女儿,沈绍扬欠你的债,我们会一一教他偿还,让你冤魂平静。沈家的每个人,我们都有不会放过。”
雅惠早餐对丈夫及女儿的祭拜,已成为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没多久,她站在荣轩的身后,看他高大的身材,浓厚的发覆在领际,宽厚壮实的肩膀令她想起屈死的丈夫,她轻轻问:“要不要对你阿爸和姐姐说一些话?”
他走进去,屋子右边是宽敞的客厅,左边是书房。书房旁是母亲的佛堂和父亲姐姐的供桌,终年香烟缭绕,清水花果不断。和室的纸门若不关上,可以看到整个房间格局,让人感觉他们的存在。
一炷香,他静静立着,直视父亲及永远二十十岁的美丽姐姐,把青春换成永恒的死寂。
他用母亲听得到的声音说:“凡事都有了结的时候,爸、姐姐,我努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求你们灵魂的安宁,你们满意吗?”
荣轩插好香,又合十默祷,回过头,雅惠站在那儿,他深不可测的眼泪神并没有她所想的得意与快乐。她忍不住问:“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妈,您别心急。”荣轩说:“这只是开始,鱼儿方入网,等收到网的时候,才是好戏上场。”
“我真等不及星期六了。”雅惠望着那两张黑白照说:“我要看到沈家束手无策,跪地求饶的样子,把他们加诸郑家的痛苦一并奉还,沈扬意秋再也嚣张不起来,沈绍扬再也逃不负心绝情的报应;毁了沈绍光,让沈嘉伯在坟墓进而也要跳舞。”
“雅惠呀!”林聪江由书房走出来:“没想到你年纪愈大,性子愈烈,这样诅咒人的?
亏你天天吃斋念佛,要修个慈眉善目,却连脾气也改不了。”
“大哥,你明知道这件事不可以开我玩笑。”雅惠直接说:“我一生只有这个心愿,完成不了,我死都不甘心。”
“就这个心愿?”聪江不愿意和妹妹冲突,放松语气说:“还有另外一个吧?荣轩都快三十二岁了,也该成个家,让我们有孙辈可以抱呀!”
“这件事,我何尝不争?”雅惠看了儿子一眼说:“我不知提了多少次,也介绍很多名门闺秀给他,秀外慧中、才貌双全的都有。他就是有那么多看不中意的理由。”
“妈,沈家的事不解决,我没有心情。”荣轩放下酒杯说。
“沈家的事也算告一段落了。”聪江说:“你不急,我们急,刚才我和燕玲通电话,她也提到你的婚事。我们都对你寄予厚望,希望将来把盛南传给你。虽然我和菩玲两家都有一些外甥、侄儿在公司,但都不如你聪明才干,你虽然叫我舅舅,我可是私心把你当儿子看呢!”
燕玲是聪江的妻子,马来西亚的富商之女。聪江能顺利崛起,一半也靠岳家的提拔资助,再靠夫妻俩合作无间,才创立了矿业王国,唯一遗憾的是,他们的独生子承平在十八岁那年车祸丧生,除了尝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外,同时也恐慌偌大的事业没有继承人。
所以聪江回台湾投资,看见这个成器的外甥,就一心想栽培他。
“舅舅,您的用心,我都了解。”荣轩说。
“了解没有用,要行动。”聪江说。“刚才燕玲提起她大姐的女儿嘉敏,人漂亮又能干,刚从英国念书回来,还待字闺中,若你们能配成对,我就太满意了。”
“嘉敏?”雅惠想一想:“是不是燕玲说过的新加坡娱乐业巨子梁家女儿?”
“是呀!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亲家。”聪江说。
“那太好了。”雅惠露出笑容说:“不如这次荣轩就和你回去,双方见个面,认识一下,怎么样?”
“妈。”荣轩马上开口。“我还是先处理沈家的事,免得夜长梦多。”
雅惠沉吟半晌,笑容又逐渐消失。
“雅惠,你折腾荣轩还不够吗?”聪江摇头说:“看看这几年他过的什么日子?没有自己的生活娱乐,没有一个知心女友,简直被复仇计划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是我不放。”雅惠猛抬头。“你没看见荣美死时七孔流血的惨状,你没看见和德死时双目不肯阖上的恨意,我到现在都还梦见。而沈家人呢?他们依然过得逍遥自在,毫无忏悔之心,连一声对不起没有。你说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雅惠,你的心情,我绝对了解。”聪江耐心地说:“我也曾失去生命中最挚爱的人呀!
承平死时,我内心也充满恨,想惩罚全世界,但有用吗?承平依旧不能活过来,而我只造成更大的痛苦而已。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要从悲剧中解脱,只有一种方法,就是宽恕两个字。”
“宽恕?”雅惠双眼睁圆:“我何尝不懂宽恕?但对那些不认为自己做错事的人,我宽恕什么?他们只会笑我愚蠢白痴、头脑发癫。沈家全是没心没肝没良知的人!”
“天理自有昭彰的时候。”聪江仍劝着:“依我看,沈家没有荣轩的一推,也迟早会倒。
我们又何必去沾上刽子手的血腥味呢?”
“大哥,这你就不懂了。”雅惠冷笑一声:“我就是要沈家看看什么叫恶有恶报!当他们走投无路时,与天作孽无关,完完全全是自作孽的结果,明白吗?”
荣轩在一旁,始终不发一言,只瞪着杯子发呆。
聪江走过去,按按他的肩膀说:“舅舅只有两句话,公私恩怨分明,得饶人处且饶人。”
“大哥。”雅惠声音又扬起。
“舅舅,你放心,我不会妨碍生意的。”荣轩转向母亲:“妈,我会做我该做的事。”
夜寂寂,荣轩坐在书桌前,白衬衫有些零乱。他翻着桌上的一叠文件,全是沈氏企业的历史,由沈嘉伯大陆迁移来台的纱厂起,一一陈列,再一一划掉,十足可悲的家族衰败史。如今只剩下沈氏兄弟的旅馆业及电脑业,在那儿苟延残喘,苦撑大局。沈端仪和沈端伟的公司,不过是两只可笑的小蚂蚁,还有……双月花坊。电脑字体在最后一行整齐地印出:负责人,沈月柔。
沈月柔……
他伸出右手,用指尖轻轻触摸那三个字,原本阴郁严肃的脸孔不自觉地眨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在俊逸的五官上产生许多阴影,像地狱使者,充满着致命的危险性。连书柜角落,雅惠养的小白猫,也如梦见鬼魇般,突然惊醒。
关上灯,荣轩将自己深深地埋在全然的黑暗中,远方有隐隐的风铃声传来,他分不清是自屋檐下或来自他内心深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