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背后有声响,是荣轩!他由书房走出来,气色不太好,似一夜没睡,虽干净整齐,但那狼狈是来自眼神姿势的。
他凝视她,半晌才用很疲倦的声音说:“复仇停止了。沈郑两家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我坚持我的承诺,不动你叔叔的公司及花坊,而你……也自由了。”
月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么一夜之间会改变这么大?
“没有错。”看她怀疑的眼光,他继续说:“我不会再用这些箝制你了。你随时可以……离开。”
“为什么?”她总算能够发声了。
“一命抵一命,不是吗?”他眼内闪过痛苦。
太意外了!她的自杀,孩子的死,竟能一下就戳破他编织多年的复仇之间,她还以为他的网厚得她一辈子都穿透不了呢!
“你要什么时候离开呢?”他又问,声音好遥远。
他就这么急呢?她连饭都没有吃呢!她必须坐下,必须吃东西,否则她没哭死,也饿死。
电话铃又响,荣轩去接,留下她单独面对问题。
这有什么难的?当然是愈快愈好,他都在赶人了!还留恋什么?但也要吃饱呀!为了肚中的孩子,她一定要坚强,虽然食不知味,她仍努力吃面,汤中混着她不断垂下的泪水。
荣轩走过来说:“你好好考虑,我要到公司去了。”
“我今天下午就走。”她忍着泪,不敢看他。
完全的静默,风铃声远远响着,上高山下深海,穿田野过河流,由森林到沙漠,仿佛一世纪之久,他才开口:“好。”
月柔抬头时,他已在门口穿鞋,她只能看到他的背。第一次发现他竟有些驼,发梢零乱,看来很孤独落寞。
“你要回花坊吗?”他头也不回地问。
“什么?”她没防他会问话:“哦!对。”
“我会通知搬家工人。”他说。
“谢谢。”她直觉回答。
他停一会儿就开门离去,连最后一眼也不曾看也。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近六个月的恩怨情仇,看似纠葛不清的交缠,如风去无痕?死结解开了,她的心为何还沉甸甸,有随时想大哭一场的冲动呢?
天黑时,月柔又回到老地方。箱子东一堆西一堆,她都是乱塞的,根本无心整理,好在她东西并不多,没有费太多时间。
唯一重要的是木铜铃,月柔带走它,留下钻石铃,铃声轻轻唤她。无法共生共死了,她把和荣轩最后的连系都切断了。
明雪在店里,看见卡车,又看见月柔,忙出来问:“怎么一回事?”
“我搬回来了!”月柔说着,又想哭了。
“他又发什么神经啦?”明雪瞪大眼说。
“不是发神经。”月柔忍住泪说:“他想通了,愿意忘掉一切恩怨,所以就让我自由了……”
“太突然了,前几天我看他时,还臭着一张脸,怎么今天雨过天晴了?”明雪一脸不解:“不管啦!总之值得庆祝了……”
“明雪,先让我躺躺好吗?我实在太累了。”月柔有气无力地说。
“当然。”明雪说:“看你这半年来被他虐待成什么样子,恐怕都瘦了好几公斤了,我非帮你补一补不可!”
月柔苦笑着,回到自己原来的房间,她就歪在床上在泪水中睡着了。
明雪敲了几次门,她都没有说。不知多晚,明雪在门上轻敲:“郑荣轩打电话来,你接不接?”
月柔突然注入一股活力,他找她?她急急地拿起电话,望向壁钟,竟十一点了。
“喂。”她轻声说。
“我……我只想问好,一切都好吗?”他的声音很怪。
“都很好。”她咬着唇说。
“那就好。”他仿佛在很遥远的地方。
一片沉默,渐渐地她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虽很轻微,但依然压到她的心坎上。
“还有事吗?”她问。
“没有了。”他停了好一会儿:“好好照顾自己。”
这一次他挂断了,电话回到“嘟——”的声音,月柔的心像被撕裂一般,以为干涸的泪又涌了出来。
“你还好吗?”明雪揽着她的肩说:“郑荣轩又后悔了吗?”
“不是……”月柔哭着说:“我只是好难过……”
“难过什么?你不会对他动情了吧?”明雪紧张地问。
“不是……只是很多感触……”月柔努力收住泪。
她不能再使事情复杂化。为了孩子,她必须再一次忍受揪心之痛,往事不堪回首呀!
在黎音家与荣轩初相见、教堂前的定情、小楼中的缠绵、祠堂前的受辱、赴日时的痛不欲生……到如今的种种,命运从来不由她呀!
她很快让自己恢复平静。
一个星期后,月柔又飞向日本,就像十年前飞离荣轩一样,只不过她这次寻的不是死,而是生。
尾声
荣轩不知是第几次喝醉了!只要一回到山庄,他就有喝酒的冲动,把自己麻醉得死死的!
屋子太静,静得令人发狂,以前月柔的动作举止都很轻,如风如雾,所以现在他老有一种错觉,月柔正在屋里的某一处等他。多少次他像傻瓜般在每个房间翻找,以为会看到她那温柔美丽的笑脸。但他知道她去了日本,又迫不及待展开好坏可恶的翅膀翩然远去!
以前他不知她的下落,无法追寻;如今知道她身在何处,仍然无法追寻。
难道没有了仇恨,就真的不能再拥有月柔了吗?
留在墓般的房子里,令人崩溃,但他不能搬走,这是唯一有她味道和影子的地方。他要用钻石铃引她回来,尽管知道他花极大代价所订制的风铃,在她内心也许一文不值,一点也比不上她父母的木铜铃,但那是他仅存的希望呀!
忍着宿醉,他到办公室,这一向是他生命重心的事业似乎再引不起他的兴趣!如果有人能立即停止他头上和心中的痛,他情愿拱手让出江山,该死!
开了一场会,决定几件事,人散了,荣轩还坐在椅子上发呆,忘了后面还有数不清的工作在等待。
“荣轩,你刚才实在不该随便发脾气,毕竟这笔生意不算真正延误。”仰德也陪他留下来,准备谈一谈。
“什么脾气?有吗?”荣轩根本记不清。
“不只刚才,还有最近一些事。”晓真是进会议室才说:“大家都说你变得莫名其妙,连一向最说你好话的亚珍,也频频抱怨呢!”
“你八成又喝酒了,对不对?”仰德故意皱鼻子。
“不干你的事。”荣轩用手按太阳穴,一脸不耐烦。
这时,雅惠推开门进来,脸上尽是笑容,她说:“你们都在呀!嘉敏刚刚打电话来,邀我们圣诞节去瑞士滑雪,她说她家在那里有别墅,不如我们就去欧洲玩一趟,怎么样?”
“我不去。”荣轩想也不想地说。
“不去?”雅惠瞪着儿子,“人家嘉敏是一片好心,她对你已经够好了,放着那么多追求都不要,对你又不记前嫌,你还摆什么臭架子?这可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要去,你们统统去,留我一个人耳根清静。”荣轩站起来,打算离开。
“你头脑坏了?你不去,我们还凑什么热闹?”雅惠一把火气上来:“看你这样子,你舅舅哪敢把盛南交给你?”
“那我就不要。”荣轩干脆说。
一旁的三人都吓住了,这根本不是荣轩会说的话。仰德首先质问:“荣轩,你在说什么酒话?”
“我没有说酒话。”荣轩很厌倦地说:“谁要盛南,就送给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