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雪,你真不容易。”月柔由衷地说。
“别说我了。”明雪站起来说。“我们快回去整理行李。我在东京习的三宅一生、山本耀司设计的衣服,不知道塞得下去吗?”
“天呀!那可是很贵的!”月柔说。
“要谢谢你呀!”明雪说:“你投资的店面连住宅、花圃地,替我省了好多钱。所以我不忍一个人独享,一定要叫人回来,我们的花坊生意相当好呢!尤其你那一招健康花卉推展,极受欢迎呢!”
“说实在的,我有点怕回去。”月柔说:“台北对我而言,已经是陌生的城市了。”
“台北是变很多,许多你记忆中的建筑都不见了。人比以前拥挤,交通理乱,有时令人烦躁,但也生气勃勃!”明雪:“反正和世界各大都市一样,有它的优点,也有它的缺点。你这走遍世界的人,应该很快适应的。”
说着说着,她们已走到山下。天色近昏灰,很多店家早已献上灯,照在青石板上,也照在路灯杆斜斜插着彩条枝柳上。
黄昏看似静甯,但没多久寻夜欢的人就要出来
第二章
台北近郊山区。
阴雨了许多天,阳光终于冲破云层,露出笑脸,使大地一片明亮,温度也提升不少。
山坡上原本沉暗的绿,像换上一件新衣,变得青翠,在风中缓缓摆动着。
月柔回到台北已经两个星期了。
最初她的确有些不习惯,壅塞的街道、快速的节奏、焦燥的人群、污染的天空、杂乱的内容,整天在她耳边眼前闹烘烘的,与她过去所住的美国西岸临海小镇和日本中部的湖畔山城截然不同。
然而台北有一股年轻的活力和令人振奋的魅力,使她忍不住加主湍湍的潮流中。只可惜她天生好静,没多久就有些厌倦花坊紧张节奏及附近来来往往的人潮,因此有事没事就喜欢往山上的花圃跑。
“这株大概不会开花了。空气太潮。”负责花圃的王老师几乎贴在地上,审视着由大陆移来的药草花。
王老师是刚从大学退休的园艺系教授,她曾去明雪日本的插花学校讲学过,因而结下一段师生缘,如今是双月花坊的顾问及合伙人。
月柔穿着长手套和胶鞋也蹲在濡湿的黑土中,努力学习着。她陪王老师检视每个花苞,看是否受到霪雨影响,而误了花期。
“也许还有机会呢!”月柔摸摸那绿的叶子,“这花苞看起来奶健康密实,颜色也很好。”
月柔唯唯应着。她们已经工作了一上午了,光是把需要阳光的植物搬到适中的位置,就花了好长的一段时间。奏是育种期,每朵花都如新生儿般,需要悉心照顾。
电话铃远远响了,月柔忙跑回小木屋接听。
“喂!快来帮忙。”明雪叫着:“我这儿忙死了,今天有个餐会。我得亲自去。周末还有你家沈氏和盛南的大生意,你怎么还能躲在山上纳凉呢?”
“我也很忙呀!”月柔说:“天气好不容易放晴,我和王老师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呢!”
“花不会一下全开,却会马上凋谢!”明雪声音忽远忽近,像在前后奔跑:
“生意是前线,别让我当炮灰。我五点还得去托儿所接小雪,总不能再叫楼上的林妈妈代我去接了吧?”
“好吧!”月柔叹一口气,优闲的生活过惯了,一下子真觉得负担太重了些。
才放下电话,铃声又响。
“月柔吗?我是小叔叔。”沈绍扬的声音传过来。
“小叔叔!”她开心地叫。“你的飞机到了呀?!”
“早到了。才和你大叔叔吃完饭,想到你的花圃参观一下,可以吗?”他问。
“当然啦!没有你在林氏的游说,就没有双月花坊和花圃的诞生。我们也算你一份呢!”
她说。
“别算我,这些本来就是你应得的。”绍扬说:“事实上,属于你的不只是这一些,只怪我人微言轻,说服力不够。沈氏企业,你大叔作主太久了,没人敢争。”
“小叔叔,别这样。我已很满足了。”月柔真心地说:“爸爸自己留给我的,够我有了。”
“好了,我们待会儿见面再谈。”绍扬说。
月柔央求王老师代替她回花坊。她在山上和几个工人继续忙着。
绍扬在半个小时后出现,他虽我为叔辈,但只比月柔大九岁,已经三十六岁的他看起来仍年轻英俊,一点也不显老。
“哇!小叔叔,一年多不见,你好象更帅了!看起来婚姻生活很适合你!”
月柔开心地说。
“你也更漂亮了,只不过瘦了一些。”绍扬说。“照顾完你父亲,再来是你外婆,真是辛苦了。很高兴你能过自己的生活。”
“我一点都不觉得很苦。”月柔微笑:“莎拉好吗?上次电话,她说超音波照片出来是个女儿。”
“是呀!我们当场都很兴奋。”绍扬一脸的笑:“再过四个礼拜就生了,我比她还紧张。
若非你大叔催得急,我还真不愿意离开一步呢!”
莎拉是褐发蓝眼的美国女孩,来自肯塔基乡下,十分单纯可爱。原是绍扬的秘密,两人日久生情,在一年半前走进结婚礼堂。
月柔陪绍扬四处看看,一路听他赞美声不断。
“真没想到你做得那么有声有色。”绍扬有感而发。“说实在,你一直是我看过最善良、最坚强的女孩子,有时想照顾你,都无从照顾起。”
“我已经是大人了,而且独立惯了,根本不用操心我。”月柔说:“现在你最要关切的人是莎拉和未出世的女儿才对。”
叔侄两人走累了,不坐在回廊饮茶,茶中的茉莉花和空气中的百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一直没有机会去祭拜你的父母。”绍扬喝一口茶说:“有没有考虑将他们移回台湾?”
“我一回来,奶奶就问过我了。”月柔说:“我也想过。但是严格说来,沈家祖坟并不在台湾,不是吗?”
“祖坟在杭州附近,文革时早被毁掉了,要找也没个影子。”绍扬无奈地说。
“所以爸妈葬在哪儿都一样罗。”月柔说。
“就是你奶奶心里有疙瘩,当初她就一直反对你对父亲用火葬的方式。”绍扬又喝一口茶。
“但那是爸爸的吩咐。”月柔有些哀伤。“他说妈妈用什么方式,他就用什么方式,两个人一定要在一起。”
“他们是我看过最恩爱的一对夫妻。你父亲的痴情及你母亲的温柔,都是世间少有的。”
绍扬喃喃自语地说。
“可惜命运捉弄人,他们无法白头偕老。”她低语。
“你还在怪爷爷的分日情结吗?”见她不答,绍扬又说:“我当年年纪还小,但也感受到家里激烈的争吵,我其实非常喜欢你母亲,无论环境多险恶,她总是一张温柔的笑脸。
我高中时还偷偷去看过你们,记得吗?你妈最爱风铃,挂了满檐都是。还有,你爸一下班,你妈就跪着拿拖鞋迎接,你爸说不必,一急也跪下来。两人就又跪又拜地在那儿礼让半天,我印象非常深刻。”“我和莎拉之间也有类似的文化冲击。”
绐扬望着远方说:“想想看,就一个沈家,你爷爷葬在台湾,你父亲骨灰在日本,我也许会葬在美国墓园,像不像控中国人飘流的悲哀?
处处为家,又处处不是家。”
气氛太过悲凉,月柔忙转换话题:“这次沈氏和盛南的合并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