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不用给,我有。”林世骏摇摇头不肯收。
“不行!哪有老师用学生钱的道理?”她坚持着说。
他不得已接过来,口里却说,“哪里没有?老师负责传道授业解惑,学生不就缴学费,负责供餐吗?”
桑琳瞪大眸子,他还有油腔滑调的一面吗?但瞧他一脸的无辜状,她也不想争辩,便说:“九点多,你该回家了,明天不是还有一堆考试吗?”
“我在这里陪你。”他简单的回答。
桑琳很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失笑地说:“陪什么呢?你又不是家属。”
“看老师一个人在这里挺孤单的,反正我没事,而且,医院四处我都很熟,到时还可以跑跑腿,尽点弟子之劳。”他很顺口地说。
这太不寻常吧?桑琳立刻摇头,“你该做的事是回家,让自己有个充足的睡眠。对了,你爷爷不找你吗?”
“他不会找我,他多半时间都在睡觉,或者应该说他常常陷入昏迷状态。”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哦!他生什么病?”她问。
“帕金森氏症末期,医生说没多久好活了。”他回答。
若吕云说的没错,林世骏和他爷爷的感情极好,他会坚持留在台湾,不肯随父母赴美,都是为了他爷爷,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内心一定很不好过,桑琳想着,心中不觉多了几分怜悯,态度也就软化了些。
“所以,我能了解老师的孤独,面临生死大事,什么都要自己做决定,很不容易。”他又冒出一段话来。
桑琳再次惊讶他那老成的姿态,不禁说:“你的家人呢?”
“他们都在美国,忙赚钱、忙念书,满脑子都是未来,圣诞节假期请他们回来一趟,他们还嫌浪费时间。”林世骏说:“下回要他们现身,大概是爷爷死的时候吧!”
好愤世嫉俗的口吻!“他们的确不该让你一个人承担照顾爷爷的责任,尤其是你现在要准备联考,正是消耗脑力及体力的时期,反而需要家人的关怀与支持……”她的话才说到一半,手术房的门就打开了,主治医生走出来,脸上带着微笑说:“一切都很顺利,血块去除,该通的都通了。病人还先要在加护病房中观察二十四小时,再转入普通病房。”
桑琳轻吁了一口气。接下来,她跟着护士走,仔细聆听注意事项、办住院手续,又到加护平房探视麻醉剂尚未退除的母亲,完全把遇到林世骏的事抛到脑后了。
看着母亲身上插着一根又一根的管子,桑琳几小时的紧张感整个崩溃,眼眶微微泛红,疲累感也由四肢袭来。
“你可以回去休息了,这里有我们全天候看护,你明天会客时间再来探望就行了。”护士小姐好心地说。
虽是不舍,桑琳仍然脱下隔离衣。当她来到走廊时,已将近十二点,除了几个重病家属外,没有其他人。自头顶射下的灯光也比平常昏暗,恍惚间,有种踏入幽冥之感。
然后,林世骏出现在面前,她呆立好一会儿,才忆起方才的种种,忙说:“你还没有回家呀?”
“我还有常常睡医院的纪录呢!”他看起来精神很好,没有一丝倦意,“伯母还好吗?”
伯母?老师的妈妈能称做伯母吗?桑琳没办法去分析,她此刻最想做的就是洗个澡,好好地睡个觉。于是,应付地道:“我母亲很好,人在加护病房里。我得走了!”
“我有机车,我送老师回去。”他说。
桑琳又皱起眉头,老师还需要学生来载吗?
“现在很晚了,末班公车已经过去了,计程车不好叫,也很危险。”林世骏努力说服首,“老师放心,我骑车技术很好,不属于飙车族,保证会将你平安的送到家。”
他们一路走到医院大门,冬天的夜风直直灌来,面对的是寂静沉睡的都市。桑琳始终觉得他的提议不妥,也不太愿意学生知道她的住处,这仿佛是公私事混淆在一起,不是很令人自在。
她正迟疑时,林世骏已经把机车牵过来。此时,他身上多套了一件黑皮夹克,人稳稳地跨坐着,自有一股年轻男人的帅气和野性。他见桑琳摇头,干脆报出一个住址问:“老师住在这里,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她又一次愕然。
“那就在我家附近,我碰巧看到老师几次。”林世骏并没有说实施,但事实上,要查学校老师的地址,他有的是门路。
既然住处都不是秘密了,她也就没有拒绝的理由,就算今天特别,破一次例,让学生帮个忙也无可厚非吧?
午夜时分,路上的人车不多,林世骏将车子控制得相当平稳,桑琳斜坐在后面,由他的背挡住寒风,心中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家离医院并不远,过几个红绿灯就到了。机车停在公寓门口,桑琳除了道谢外,还嘱咐地加一句说:“以后骑车务必要带安全帽喔!刚才算是违法的。”
他摸摸头,傻笑一下,才再次发动引擎,没入黑暗之中。
那一夜,桑琳睡得很熟,但也有一些零星的意念在梦中浮现,比如机车的速度、风在耳旁呼啸等等。林世骏是个好男孩,她终于体会到“得天下英才而教之”的快乐,能有像他这样的学生,大概是所有老师的最大期望吧!
林世骏则是根本无法入睡,满脑子都是桑琳的一颦一笑。平时,她都是高高在上,如云般可望而不可及的,如今坠入凡尘,来到他的世界里,这不是太奇妙了吗?
他明天会去买安全帽,但不是一顶,而是两顶!
第二章
秘密想靠近你的心
害怕孤独飘零
二十四个季节
我向前看一片深蓝蓝无边的大海
无船可渡
海鸥也不跨越的
有你在彼岸。
由于母亲住院,使得桑琳整个寒假都在医院进出,也因此,她天天看到林世骏。他通常是白天上辅导课,黄昏就连书包一起背来,有时穿制服、有时穿便服,先去探视爷爷,再到罗凤秀这儿来转转。
桑琳也曾到他爷爷那里,偌大的病房冷冷清清的,有仪器呼呼响着,病床上的人偶尔会睁开眼或咳着痰,但多半时候都是意识不清的。林家有重金聘请早晚两班看护,帮忙喂药、擦澡和翻身。
桑琳较常碰到的是廖太太。她至次看到林世骏带桑琳来时,就笑着问:“是你的女朋友吗好漂亮喔”。
虽然常被认做是还在参加联考的小女生,桑琳仍觉尴尬的说:“不,我是林世骏的老师。”
“老师”廖太太瞪大眼,认真地看她一眼说:“这么年轻就做老师,好厉害呀。”
接着,廖太太就不断地夸奖林世骏有多乖又多孝顺。“现在的小孩没有这款的了,帮爷爷把屎把尿他都敢做,而且没有一点怨言。我当看护很多年,见过太多不肖子孙,有人是不闻不问、有人到医院是连病房都不进,猛捏着鼻子嫌臭、有人则是久病床前无孝子……真够凄惨的了。所以,我说林爷爷是以前有多烧香,至少还有个知道尽孝的贤孙。”
桑琳每回一来,廖太太都要像播录音带般的重复播放一遍。林世骏倒似无所谓,他对爷爷是出自于天的爱,除了陪伴外,还不时读报纸和弹吉他给爷爷听,也不管有没有效果。
“爷爷以前就是这样带我的。”林世骏说“我刚生下来没多久,爷爷就到美国照顾我,从包尿布、喂奶学起,后来为了送我上托儿所,还老大不小的学开车,我的中英文和吉他都是他启蒙的,在那段时间,他学我也学,是我童年最快乐的时光。”
了解林世骏愈多,桑琳就愈喜欢他,不觉想起“天生仁厚”这句成语,对他应该就是最好的形容了。
这人见人爱的孩子,当然也讨罗凤秀的欢心啦,林世骏初见她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和紧张,而罗凤秀则笑咪咪地说:“好俊的男生,长得好,看起来够力,肉有多吃,对不对?”罗凤秀挨了一刀之苦,又被医生骂、女儿训的,却仍念念不忘肉香味。医院清淡的防高血压饮食,对她而言是一种酷刑,吃了形同嚼蜡的青菜豆腐,人生乏味,唯一能发泄的对象就,有不顶她嘴的林世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