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骏的耳里灌满自己的心跳,什么都听不见。在坐上机车时,他有一瞬间想到,他忘了带安全帽,这是桑琳一再叮咛的。但此时,他无心回去拿,一方面是不想再和母亲吵,一方面是急著要去见桑琳。
这正是下班时分,人潮拥挤,他完全处在激动中,一开始速度便很快。
吴荷丽在四楼阳台看得很清楚,远远的马路上有辆大砂石车正在转弯。她的心脏紧缩著,有个不祥的预感,忍不住对空大喊,「阿骏,小心车子!」
但她鞭长莫及、束手无策,远水救不了近火!
吴荷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著儿子为避开一对随意穿越路口的母子,斜斜地往大砂石车撞过去!
尖锐的煞车声,然後,林世骏整个人不见了!吴荷丽疯了,连鞋也来不及套就冲出门,她的宝贝儿子呀!如果有什麽三长两短,教她怎麽活下去呀?!
她奔下楼,嘴里嚷嚷著,远处有警车呜呜的呜响,听在她耳朵里,恍如世界末日……
☆ ☆ ☆
桑琳是在半夜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她头很痛,全身如在火中焚烧,双眼一直凝聚不了焦点,话筒掉了一次,断了线,但那头的人锲而不舍的再拨了一次。
开了灯,桑琳总算接起电话,杜明峰焦急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阿骏出车祸了,机车去撞到砂石车,伤势很严重,现在人正在手术中!」
「你没骗我吧?!」桑琳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吃饱没事干呀!这种衰事怎麽可以乱说!」杜明峰都快哭出来了,「我人都在医院了,还有林伯母和一些林家的亲戚,情况……唉!我也不会说……」
「哪家医院?我马上来!」她的两排牙齿开始打颤。
她不是在作梦吧?而且是从未有过的噩梦!
她如游魂般穿衣、穿鞋,脸色死白似鬼,一度计程车还拒载,半夜三点哪!然後,桑琳爆哭出来,疯了似的说:「快载我去,我的阿骏有生命危险,快一点呀!」
接著她就一直哭、一直哭,哭完整个车程;到了医院,又拚命告诉自己不能哭,要坚强,阿骏不会有事的。
那红肿的双眼、忍吞回去的泪、生病的惨状,在在让她看起来狼狈不堪,好像她也是需要急诊的病人。
一步挨一步,她终於找到林世骏。他正在恢复室里,护士小姐这麽告诉她。
事实上,应该说是林世骏找到她,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因为她替他擦个伤口,他就爱上她,一封封情书、一声声宣称爱,为她疯狂,一疯就是好几年……
隔离窗内,躺著满头、满身包裹著纱布的林世骏,尚未看清,就有人扯著她大吼,「你还敢来?是谁叫你来的?你害阿骏害得还不够吗?他就是为了找你才撞车的,差一点点……差一点……」
吴荷丽哀嚎著,桑琳因为身子太虚弱,被她这麽一推!整个人就跌坐在水泥地上,她仿佛这时才清醒,哭著问:「阿骏不会有事吧?」
「都是你害他的!」吴荷丽又大吼,亲友围著劝解她。
这时,有一只手扶起她,是去买咖啡的杜明峰。
立刻就有林家的亲友走过来说:「是你通知她的是不是?你最好带她走,免得阿骏的母亲又激动起来,她才刚打过镇静剂。」
「我要见阿骏!求求你,让我见阿骏一面!」桑琳几乎要跪下来求她了,他是她至爱的人,曾经山盟海誓、肌肤相亲,将生命完全地交付彼此呀!
「阿骏才刚动完手术,还没度过危险期,只有至亲的人能见,你又不是他的什麽人,你是见不到他的!」对方冷冷地说。
「不!他需要我,求求你……」桑琳伤心地哭泣著。
「我们现在是礼貌的请你走,应该不必用到警卫吧?」那妇人说。
「桑琳,我们到别处去坐坐。」杜明峰轻声的说。
她不愿意,要她日夜守著阿骏都可以,她太熟悉他,他的心、他的身,但他们都不准她接近。
杜明峰带她到林家人看不到的地方,硬塞给她一杯咖啡,「你看起来也需要挂个病号。」
眼泪落入咖啡杯里,她说:「医生怎麽说?」
「骨折,肋骨也断了,他整个人被压在砂石车下,头撞到地面,才刚取出血块。医生说他命大,没伤到内脏,现在是脑震荡的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清醒。」杜明峰说。
「他一定又没戴安全帽,老是忘记……」她哽咽著说。
「林伯母说,他要去找你,又说,你告诉阿骏她去学校的事,害他们母子大吵一架,阿骏太激动了才会出车祸。」杜明峰说:「林伯母对你更不谅解了。」
「我并没有说呀!阿骏不可能会知道……」她摇头。
「啊!有可能是吕云老师,她曾在我的答录机上留话,语气凶巴巴的,她一定是找到阿骏,并且说出这件事。」他恍然大悟的说。
「我曾不准她说的!」桑琳难受地道:「这样一来,她害了阿骏,也害了我,再也弥补不回来的大错……」
「她也是一番好意。」杜明峰安慰她。
「我明白,每个人都是一番好意,结果做出的不见得是好事。」桑琳喘口气又说:「阿骏爱我,曾说可以为我死,但如此的牺牲付出,就是我死,也承受不起呀!」
「桑琳,你的体温很高,最好去挂个急诊。」杜明峰看她有些语无伦次,不禁著急的说。
「我……很好,我要等阿骏醒来,等到最後一口气都要等……」她站了起来,「我还要去看他,仅仅一面就好,我不会再吵他,只祝他健康平安……」
她没跨到第二步,整个人就昏倒了,如一片好轻好轻的叶子,滑向那无意识的迷雾中,永远著不了地的空虚。
只有泪,还一直流,哭声回荡在雾梦中,不曾停止……
☆ ☆ ☆
桑琳再也没有见到阿骏。
她大病一场,是急性肺炎,痊愈已经是几个星期後的事了。
当中,林世骏转了医院,行踪隐密,连好友杜明峰也不知道,就是为了要避开桑琳。听说林世骏已脱离危险期,只是清醒时刻仍然不多,骨折的双脚必须长期复建,才不会有跛脚的後遗症。
「总之,阿骏的大四是念不完了,他已经休学了。」杜明峰说,换来的是桑琳的无言泪眼。
然後有一天,杜明峰用哀戚的表情对她说:「阿骏由医生和护士陪同,飞往洛杉机做更进一步的治疗,他们连房子都退掉,大概不回来了。」
那我怎麽办?他有没有问到我……心里这麽想,但桑琳努力的压抑住那痛苦,只是淡淡地说:「真糟糕,阿骏还有一笔钱存在我这里呢!」
那曾经为她而存的钱,她交给杜明峰,要他汇寄回洛杉机的林家,其馀的什麽话也不多说,就像为两人的恋情画上一个句点。
这期间,她自己也发生了一些大事。林世骏因为在歌坛有作曲家的知名度,引起部分记者的好奇,学校为怕校誉受损,给了她辞职或解聘两条路做选择。
最後,桑琳只好选择辞职。
唯一感到安慰的是,她带的女生班都哭成一团,她走时,她们还送她一张卡片,「老师,我们支持你,你永远是我们心目中最可爱的天使!」
她失业、失去健康,也失去爱人,这就是她试著突破社会禁忌!罔顾身分、年龄去爱一个人所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