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死?不要拿死来威胁我!」桑琳气坏了,「若你执意要死,我绝对不会阻挡,而我也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多一分悔恨,我反而会瞧不起你,认为你愚蠢、懦弱,不值得任何同情,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总之,我会装作世上没有你这个人,即使你死了,我到地狱去!也绝对不认你,永生永世我都不会再看你一眼!」
永生永世?林世骏的心彷佛被针刺、刀凿,这是另一个他没见过的桑琳,不再温柔娴静、不再善体人意,几乎在向他下狠毒的咒语。
他慌了!想当她的爱人,竟比当她的学生更不幸;死了,又比活著更无望,那他该怎么办呢?
桑琳恍若看到他内心的挣扎及分裂,乘机劝说:「你看到了没有?我并没有你想像中的美好,我俗气、无情、自私、现实……一点都不像在学校里的余老师,那个我,是假的,现在的我才是真的,只是个会一脚踩碎你的爱情的女人,不会感激你的爱、感动你的情,狠心至极,这就是我……」
「不要再说了!」他抱住头,凄惨地吼道。
「但如果你能走回你该走的路,考上第一志愿,到美国和家人团聚,活得更快乐、更积极,把你这段曾有的感情升华,我会因此而珍惜你、尊重你。」桑琳继续说:「这样对你好,对我也好,你能做到吗?」
接下来,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然後,他抬起头来,眼布血丝,声音沙哑的说:「我会好好的去考试,但……不要不理我……我……我从不想伤害你,或让你受委屈……」
桑琳觉得自己像是拿著一把刀子的刽子手,杀了人还喊痛。她於心不忍的说:「林世骏,你该学到一点教训,爱情若无理智来约束,是会泛滥成灾的,有时候你必须学著保护自己,毫无保留地献出自己任人宰割,是最悲惨的事!你懂吗?」
她不知道最後几句他能听进去多少,但她已经筋疲力竭了,於是,没等他回答,就迳自离去。
第二天,他回到学校上课,一切恢复正常。
桑琳想起那最困难的一次谈话,她以贬低自己的形象、丑化扭曲自己的人格极力促使他清醒,这也该算是某种牺牲吧?
毕竟,要说出自己的缺点,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林世骏的第四封信飘然寄来,日期是六月十八日。桑琳看完後,如泄了气的皮球般,人呆了好一会儿。
她那狠绝的演出和教训,的确让他退却了一些,但依然没有打消他的念头。但桑琳不免乐观地想,潮水不会立刻退去,总要在一次又一次的拍岸,潮声才会逐渐变小,慢慢的才会退至那遥远不可闻的地方。
这是自然界永远不变的定律吧!
他终会忘记她的,把这一段当成是青春期中可笑的回忆。
☆ ☆ ☆
林世骏一直没再打电话来,只是偶尔,桑琳会在学校的一隅,或住家附近别见他的身影,这算是跟踪吗?
他是觉醒了,还是默默的忍受她所给予的打击和排斥?
其实,桑琳也不太了解自己的心态,与他面对面时,想起他学生的身分,总会有一股不适的感觉,现实裸裎,让她厌恶这一切,於是,就不择手段的要驱赶他。
但不见他时,又有放不下的思念,想他在医院里对她的体贴帮助,想他的一腔热情,将青春爱恋的宣言全倾注在她的身上,为了她,他驳回了所有的师长和朋友,孤立自己,但迎面而来的却又是她残忍狠绝的一刀!
她动心,一直都是动心的!女人对於曾经爱过她的男人,特别是浓烈热情的、带著诗意的、含满忧郁的,总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荡漾在心头。
何况,林世骏出众的外表和才华,不能说世间少有,但至少在她二十四年的生命里,也不是经常可以碰见。
被他爱慕著,在她的潜意识中,或许也有不能否认的小小虚荣感吧!
所以,她甚至梦见他,醒来之後,人在极脆弱的情绪中,竟然会想,陪他一段又如何?既可回了他的幻想,又可让自己享受被膜拜的快乐。
将来他成功时,或许她还能名留青史,就如同孙慧芬说的,那也算是另类的不朽方式。
联考前夕,他终於打电话来了,但话并不多,开口就问:「如果我大你十岁,你会接受我吧?」
又是这个问题,桑琳叹口气回答!「我不知道,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每次听见你的声音,我最希望的是你能说:老师,我好了,我终於分清楚真实和幻想,再也不迷恋你了!」
他不吭声,她彷佛听见一声低笑,然後,他很平静地说:「今天是我最後一次称呼你老师,一旦离开学校,我们就再也没有师生关系了。」
「林世骏!」她懊恼的叫著,但他却迳自挂断线路。
桑琳呆呆的坐著,再猛地转头,看见母亲站在那里。
「你怎麽还在和他纠缠不清呢?」罗凤秀皱著眉说。
她现在对林世骏非常感冒,认为他是人小鬼大、心术不正,竟然追起女老师来,因此还曾在电话中骂过他。
记得桑琳和林世骏通话,有一次不小心被罗凤秀偷听到,她立刻拉开大嗓门说:「你一个做老师的,怎么能和学生说这种话?什麽爱呀情的,成何体统?」
桑琳羞得差点要钻地洞。
罗凤秀从此就常常叨念她,深怕她会误入歧途,有辱了余家门风。
渐渐地,这些叨念也让桑琳觉得反感,母亲没有弄清事实,就认定她勾引人的样子,难道真不是亲生,就隔了一层肚皮吗?
桑琳不想再将事情弄得更复杂,於是,回答母亲说:「没有纠缠不清,他毕业後,就没事了。」
「这样就好。」罗凤秀缓和下语气,「我看,你也快点找个人嫁掉,免得天天和男学生扯东扯西的。不然,就别教高中学生,转到小学去,既单纯又轻松,才不会有这种麻烦事。」
不知怎地,桑琳对这话却听不太入耳。
隔几日,她回到学校整理成绩单,打开办公桌的抽屉,赫然看见一张白纸条,上面有歪歪斜斜的一行字写著——
为人师表者,诱惑学生,残害民族幼苗,罪大恶极!
桑琳当场气得全身发抖,甚至想要呕吐。
她一下子把纸条撕碎,不敢再多看一眼!更无法分析是谁的笔迹、是谁有这种恶毒心肠!
学校里是有一批极保守的老师,也有一群恶作剧的学生,但到底是谁呢?是谁在暗处讪笑她呢?
林世骏,你害惨我了啊!我洁身自爱的一生,都因这段话而沾上不可磨灭的污点!
桑琳死白著脸,如生病般冲出学校大门。好在暑假已经开始,没有太多人看到这一幕。
原本联考後,她还打算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好好的和林世骏谈一谈,如今就免了吧!所有的谈话都是多此一举,她根本不愿意再见到他!
残害民族幼苗?到底是谁残害谁?
为了避开林世骏,桑琳不惜花大钱,先是陪母亲去游大陆一个月,再和几个同事去欧洲玩,耗尽整个暑假,让他找不到她。
回来时,她接到第五封信,日期是七月二十七日,信中带著绝望的意味。
但她不再替他难过,也不再有义务去理会。
他若被钉十字架,那她呢?就是一个更可怜的陪葬人!
那封可怕的黑函虽已不存在,但其中的一字一句仍刻印在桑琳的心中,轻轻一碰就痛。她本想辞职转校,但这一走,不就表示她心虚!让仇者鼓掌大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