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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玫瑰花园”

  住在太平洋滨的高崖上,到沙滩要经过一段危窄窄的险路,秋冬冷而多雾,春夏则晴而凉爽,一年四季外套不离身,晚上则须盖棉被,所以我们常自翔是“高山族”。

  向南行十五分钟是海岸山脉,悬崖峭壁很像苏花公路,穿过齐人高的白色芒草去看夕阳,分外赤红艳丽。

  向北走十五分钟是旧金山,有一阵子我们每星期都跑艺术馆,看画展、听音乐会,当然更没忘记去一趟金门大桥,碰到海雾笛响,就特别开心。

  雾里总藏着许多美丽的故事和浪漫的怀想。常和我在雾中聊天的是学音乐的莉。

  莉出生富裕人家,在美多年,游走过许多州,就怕回台湾相亲结婚。

  我们两人共同点之一,就是对医生心存反感。

  莉有很多朋友嫁给医生,不幸的多于幸福。我的一个好友,则因交往八年的医科男友,嫌她嫁妆太少要求分手,而进入精神病院。所以我们常在一起骂医生。

  当然,医生之中也有多情之人。

  我一直盼望,莉能找到一个父母满意、自己也真心相爱的人,既能继续她玫瑰花园的美梦,也不必再飘泊流浪了。

  第一章

  晓青猛地从梦中惊醒,看看矮几上的米老鼠闹钟,天呀!已经七点四十五分了!完了!她今天第一堂有课,现在再怎么不梳不洗,有一身轻功,也铁定赶不上了。

  都怪自已昨天晚上看小说太晚睡,但故事实在太浪漫动人了,那多情的男主角令晓青落泪不止,为一睹结局,她鏖战到清晨三点多,才能放下一颗悬荡的心,专心一意地进入梦乡。

  她一边冲进浴室一边想,今天早上是李教授的中古世纪文学,既枯燥又老掉牙,根本没有人要修。结果系上的秘书东拜托西拜托,才拉了几个三、四年级的学生来充场面,都是比较不懂拒绝艺术的,晓青就是其中一个。

  刚开始她还一脸的不甘不愿,打算当做修道院里苦修士的面壁课程。结果看见年纪颇大又有些中风的李教授,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她一反常态,自动地坐在第一排上课,听久了还颇有趣味呢!

  她今天缺课未到,李教授会不会难过呢?万一和她同心同德的陈心瑜也没去,另外几个都有不来的理由,这课岂不是要开天窗了?李教授面对着只有空气流动的教室,一定会很难过。想当年他是多么风光有名气,老了竟被人弃之如敝履,感慨之余,搞不好心脏病会二度发作呢!

  晓青随便抹把脸、漱个口,换上牛仔裤、毛衣,救人如救火,她非赶上第二堂不可!

  客厅里只有阿嬷秋子在看报纸。

  秋子一向早起,出去做个晨间运动,回来也不过六点半。然后她会花上一个半小时化妆、梳头、穿衣服,务必打扮得整整齐齐,才肯正式开始一天的活动。

  晓青从不相信一张小小的脸可以花那么多时间,但她曾看过秋子把两条细细的眉画了又擦、擦了又画,总共数十遍,才真正心服口服。

  不过秋子也实在好看,六十多岁了,皮肤仍细致得和十八岁的少女一样,加上举止端庄优雅,看上去像只有四十来岁的贵夫人,难怪追她的老先生还真不少。

  “女孩子动作这么粗野!”秋子止住晓青,“看你头也没梳、脸也没洗,一身布袋样的衣服,真是难看。”

  “阿嬷,我快来不及了!”她身体一低,冲到门口。

  “来不及什么?上课吗?”秋子摇摇头,“来不及就不必去了,紧张成那样!”

  这时敏芳从房里走出来,一身粉红套装,颈挂珍珠项链,与秋子的浅米洋装,互映着雍容华贵,活像日本皇后和皇太后要出巡的样子。

  看见女儿如此散漫邋遢,敏芳忍不住说:“叫你睡你不睡,叫你起来你不起来,哪里有女孩子贤淑的品德?”

  “回来再说,好吗?”晓青套上球鞋,抱着书本陪笑说。

  “等一下。”敏芳叫住她,“我和你阿嬷正要去基金会的慈善活动,可以载你一程,免得你一赶,又顾前不顾后。”

  晓青直觉地想说不,因为这一等又要好几分钟,秋子和敏芳连穿鞋子拿皮包都像在跳芭蕾舞一般,而且她们一定会一路二娘教女,让她耳根不得清静。不过想想挤车塞车之苦,坐轿车仍有其便利之处。唉!一切都是为了可怜的李教授,比起他的伤心丧志,她的一点小委屈又算什么呢?!

  她坐在车里不耐烦地等着,那两位淑女才姗姗来迟。车一开动,秋子就递上一把梳子和几根银红玫瑰发夹。

  “头发夹上去。”秋子命令说:“要嘛绑起来,不然就夹成公主头,千万则披头散发,风一吹,马上成了疯婆子。”

  晓青看看前座两位头发吹得硬邦部的女士,天呀!她怎么可能弄得那么老气加俗气!而且现在流行飘逸美,她及肩的乌黑秀发不知引起多少男生回头一望再望,虽然不时要用手拂着甩着,但也值得。

  头才没梳几下,秋子手又过来。这次是拿资生堂水粉饼直接往她脸上抹去。

  “阿嬷,不要啦!”晓青东闪西闪,一直叫。

  “女孩子就要粉粉香香,才得人爱。”秋子说。

  “阿嬷,我是去上学,又不是去宴会!”晓青抗议。

  秋子斗不过她,只好停下来。她看着晓青的脸说:“不要以为你年轻皮肤好,没有保养就衰老得快。过几天和我去做个脸,清清毛细孔。”

  这是晓青最怕的事,任人在脸上又揉又搓又拍,还加蒸烫抹,皮都快掉下来了。况且一躺就要一小时以上,简直是酷刑。

  “敏芳呀!”秋子转向媳妇,“上回我在日本买的中将丸、珍珠粉有没有给晓青吃?还有,从美国带回来的银杏叶精和维他命喷雾器,最利润肤明眼的,有没有用呢?”

  “有哇!她就是不吃不用,还天天熬夜看书,骂都不肯听。”敏芳说。

  “看书做什么?”秋子脸色一沉,“女孩子长大就是要嫁人,念到博士都一样。漂漂亮亮、得人缘的才嫁得好,嫁得好命才算好。像你姊姊郁青,多听话乖巧,看她现在多幸福!哪像你那国中的吴老师,念到硕士又有什么用?人长得也还端正清秀,就可惜她那皮肤坑坑疤痕,眼睛近视得凸出来,身材太瘦又驼背,全都是读书给害的。她大概还没有结婚吧?!”

  “据说还没有。”敏芳回答。

  说到吴老师又是糗事一桩。晓青从小就不是爱念书型的,总是外务太多,常三天晒网、两天捕鱼;但凭着一点小聪明,成绩尚可。上了国中莫名其妙就被分到前段班,晓青依然悠哉游哉,整日弹琴、跳舞、看小说,作她的白日梦。

  到了国三免不了要面临联考,吴老师以第一志愿百胜将军的过来人身分,为她们全班拟定了作战计画表,早上六点半到校,放学后再留校到九点,如此披星戴月,连周末也不例外。

  为此,吴老师信心十足地发出家长同意书,百分之九十九的父母都举双手赞成,并对吴老师的伟大精神歌功颂德一番。那百分之一,仅有的一张反对票,就是晓青的阿嬷廖秋子女士。

  秋子从头反对到底,她认为那张计画表根本是残害孩子的身心,在这种非人的虐待下,只怕正含苞待放的孙女儿会因此枯萎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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