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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页

 

  惜梅的婚期终于在一片和气中,做成协议。

  时序将入端午,天气慢慢转热。惜梅新嫁娘的心情,因为战争、祖父的死及哲彦的无音无讯,很难兴奋起来。

  事情真太蹊跷了,哲彦已一个多月没有来信,连能不能返乡成婚都不得而知。

  随着婚期的迫近,朱黄两家的长辈逐渐紧张起来。比较下,惜梅显得冷静些,她相信哲彦终会及时出现的。

  她盼着快见到哲彦,他这半年来的四封信及那张书签,已成为她枕畔之物,夜夜拜读摩挲,几乎可以背誧。她甚至能确定,两年不见的他必有所改变,会更细心、更体贴、更温柔、更……爱她。

  淑真第一个沉不住气,惜梅回桃园做嫁衣时,她就带着女儿到庙口附近去算命。

  师父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两眼洞察世事般清明,据说他刚从大陆来,铁口神算,非常灵验。

  他看着惜梅的面相,再摸摸她的手骨,良久不语。幽暗的矮屋间,只有檀香的烟火袅袅动着。

  “姑娘的命相不错,一辈子衣食无忧,而且富中有贵。”师父缓缓地说:“只是年轻时婚姻会有些波折。”

  “师父您说得真准。”淑贞如见救星般说:“我们就是来问婚姻的,我女儿到底什么时候会嫁人?”

  “今年,而且不会过端午节。”师父说。

  “师父,我女儿的婚期是在端午前,但新郎倌还在日本,恐怕赶不回来,怎么办?”淑真说。

  “放心,他会回来的。”师父说。

  “真的?”淑真双手合掌说:“那就谢天谢地了。”

  “记住,今年一定要结婚。今年不结,下次就要等六、七年了,姑娘的姻缘就这两次。”师父在她们走前说:“错过就没有了。”

  “师父是什么意思?”淑真又不解。

  “我只说天机,不解释天机。”师父说:“看来,今年结婚是最好了。”

  淑贞一颗心总算落了地,很开心地替女儿办嫁妆。惜梅原本就对哲彦有信心,但师父的话,使她更加笃定,脸上开始展露喜气的欢颜。

  婚期前两个月,哲彦仍然没个踪影。惜梅只能在亲人的安抚下,耐心度过每一分每一秒。

  午后,她和母亲、大伯母在房内闲聊,突然下人在帘外叫着:“老板娘,黄家的老夫人和姑爷都来了,说是有二少爷的消息。”

  哲彦回来了!惜梅一听,欣喜若狂,忙随家人到前厅去。她一看在座的众人,面色凝重,她心又一沉,哲彦出事了?不可能的!

  “是不是哲彦回来了?”淑真直接问。

  “不是。”守业看女儿一眼说:“哲彦去中国东北了。”

  “怎么会?”惜梅忍住激动说:“他在信上都没提起,怎么又突然跑去中国呢?到底发生什么事?他什么时候去的?”

  “一个多月前。纪仁说日本政府怀疑哲彦有间谍嫌疑,哲彦连夜逃到东北,想由东北转内陆,再到重庆去。”哲夫说。

  在场的人都静默下来,一半因为震惊,哲彦怎么会去招惹这杀头的危险事呢?

  哲彦反日的行为,惜梅并不意外。只是哲彦泄底亡命,纪仁为何还平安无事呢?

  “这孩子真是的,书不好好念,妻子也放着不娶,跟人家去搞什么政治,搞不好连活路都没有哇!”玉满先打破沉默,哀声叹气说。

  “这消息可靠吗?庙口师父说他会回来的。”淑真不死心问。

  “是邱家少爷说的,他昨天才刚到台湾,今天一早就来拜访。”哲夫说:“他是哲彦的好朋友,应该不会骗我们。”

  该回来的不回来,不该回来的回来了!惜梅难过地想。

  “他明知道婚期快到了,惜梅苦苦等他,他还……”淑真再说不下去了。

  “纪仁说,哲彦有交代,他这一去危险重重,生死未卜,若惜梅要解除婚姻,另配他人,他绝不会见怪。”哲夫又说。

  什么?惜梅气血攻心地想,哲彦以为她是怎样的女人,未婚夫在为民族奋战,她就怕死怕活、见异思迁了吗?这未免太污辱她的人格了。

  “这是什么话?惜梅聘哲彦是人人皆知的事,虽说未过门,也算定了终身,哪能说改就改?这叫我们惜梅如何做人?!”淑真先抱不平。

  “可是看情形,婚礼只好取消了。”大伯母春英说。

  “这就是我们要来商量的。”玉满说:“前几天我去问神明。神明说,哲彦和惜梅今年不结婚,就没有缘分了。”

  “怎么和庙口师父说的一样?他说今年一定要结婚,而且在端午以前。”淑真说:“否则就难了。”

  惜梅和母亲对看一眼,今朝不嫁就是无缘。那六、七年后,年近二十的老姑婆,又能有什么好婚姻呢?不过做小和当继室而已。

  何况她和哲彦有情,他说成灰亦相思,她怎能负他一片深情呢?他因家国,不能履行“草山盟誓”;她是女子,不出深闺,却能为他守约,成为远方的永远支柱。

  “爸、妈、黄伯母,婚期照定,我就在后天入黄家门。”惜梅坚定地说。

  每个人都惊愕地看着她。

  “惜梅,你头脑昏了吗?没有新郎,你嫁什么?”守业斥着女儿。

  “爸,我先入黄家门,等着哲彦,只是要表示我的决心。”惜梅对玉满说:“但求黄伯母不弃嫌,成全我的心意。”

  “傻孩子,我高兴都来不及,哪敢弃嫌,”玉满拭泪说:“哲彦是修了几世福,才能娶了你。我早把你当自己的媳妇了,但就怕太委屈你了。”

  守业仍觉不妥,淑真对丈夫使个眼色说:“这是女儿的命,你就由她去吧!”

  惜梅就在半赞成半反对的争论中,依时嫁入黄家。因为情况特殊,不声张不宴客,连该有的礼节都取消,只由朱家坐一辆车到黄家,拜天地、祖先、婆婆,惜梅便成了黄家人。

  “等哲彦回来,我一定再给你们风风光光办一次。”玉满承诺说。

  惜梅住进哲彦的旧房间,她虽与他相识多年,只有亲密的书信来往,对他生活种种仍很陌生。

  她用拂尘拍着书桌上的灰尘,纱帐及棉被都是新艳的。陪嫁的红木柜子,来自福州,上好的建材,精美的雕刻,还镶上一幅母子图,母亲画得丰腴美丽,婴儿肥胖可爱,象征早生贵子。

  桌旁是一排书,窗外是往山里的石阶路,可隐约听见秀里溪潺潺水声。有山有水有书,加上宽慧和两个小丫头,她是不会寂寞的。

  惜梅嫁过来一个星期,宽慧生了黄家第一个孙子,全家上下喜气洋洋。

  婴儿一洗净,哲夫立刻抱着他在祖宗牌位前祭拜,并当场依“光启先哲圣业”的辈分,取名为黄中圣。这是早早就想好的名字,只等天降麟儿了。

  “这都是惜梅带来的好运道。”玉满拉着惜梅的手,欢喜的说。

  既是好运道,也应该能保佑哲彦平安,让他早日归来吧。惜梅虔诚地拜着黄家祖先,从此早晚三炫香,诚心等待。

  当了媳妇与女儿时自是不同,不能整日游荡看书。因为战争,家里工人少很多,店面内外的事都要帮忙,尤其宽慧做月子,很多事一下子就落到惜梅这二媳妇身上。

  端午过后,惜梅带着敏贞到山边的祖师爷庙为婆婆还愿,玉满因为脚痛不能亲自前来。

  自从日本强调皇民化,命令台湾人敬大皇、祭神社后,庙里的香火和人潮就没有往日的鼎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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