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误解
想尽办法,
让一切不会有疑惑,
让所有的不只是空白,
然而,命运的安排,
却让人防不胜防。
拎著一袋书、一袋水果,霍妍华悄然进入心脏科病房,在最里面靠窗边的床位停下。无视於其他三床病人和探病者的赞赏眼光,她兀自放下电脑及两袋东西,温柔地在熟睡的安靳暐唇上亲了亲。
安靳暐微微动了一下,并没有清醒过来,可是舌尖却好似吃到什麽好料似的溜出来舔了一圈。
霍妍华好笑的拂开他垂落在额前的刘海,也忍不住地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後才拎起装水果的袋子,再从柜子里取出盘子和水果刀,离开去处理水果了。
当她端著削好的水果回来时,医生已经开始巡房了,当然,安靳暐也醒了。大概是有人告诉过他她来了,所以,安靳暐尚未看见她,就漾开一脸开心的笑容,灿烂明亮得彷佛初起的旭阳,还像个乖小孩似的一一回答主治大夫的问题,等到一看见她,就拚命跟她眨眼,好像正在计画什麽恶作剧的顽童似的。
「安太太。」不到四十岁的主治大夫一见到她,便礼貌地颔首打招呼。
「雷吉大夫。」霍妍华放下水果盘,同样微笑著点点头。「我丈夫的情况如何?」
雷吉大夫的眼睑稍微垂了一下,旋即又抬起。
「他的情况应该……算是相当不错的了。」雷吉大夫慢吞吞地说,他直视著霍妍华,眼神似乎在示意著什麽。
霍妍华的笑容消失了一秒,随即呈现出更愉悦的笑容来。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不久,雷吉大夫离去。
霍妍华若无其事的把水果交给安靳暐,并说:「你先自己吃一下水果,我还替你买了一些杂志来,先看看喜不喜欢,我去买点饮料,马上回来。」
然後,她就噙著微笑离开病房,却在刚一踏出病房外,就立刻失去了笑容,雷吉大夫果然双手抱胸地倚在对面墙上等候她。
「安太太,我能跟你谈一下吗?」
心顿时不安的直往下沉,但是,霍妍华仍然挺起胸脯点点头,於是,雷吉大夫便领著她往太平梯走去。在空荡无人的楼梯间,两人对视片刻後,雷吉大夫才开口。
「安太太,恐怕我们无法为安先生动手术了。」
霍妍华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盯住雷吉大夫,不断的深呼吸企图压下心中的恐惧与不安,良久後……
「为什麽?」
雷吉大夫深深地注视她一眼,似乎很佩服这个才只有二十岁的女孩子,居然能够如此勇敢、镇定地面对即将到来的残酷现实。
「当初我们解释过,我们之所以把手术时间定那麽晚,主要是希望能先降低安先生的肺高压现象,同时增加右心室的输出量,以期减少手术中的危险性。而以我们所选用的血管扩张剂而言,他的反应的确不错,情况也确实改善了很多,所以,我才会允许他下床自由走动,但是……」
雷吉大夫似乎有些困惑地停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麽,就从那一天开始,他的情况却开始恶化了,虽然我们後来也尝试改用其他血管扩张剂,但他的恶化现象仍然持续不止。现在,他的右心室已经呈现轻度衰竭现象,左心室功能失常,最重要的是他的肺血管病变已经无法挽救了,因此,如果动手术的话,只会更增加右心室的工作负担,加重他右心室衰竭的情况,这样反而会减短他的存活期,所以,我们只能放弃手术了。」
霍妍华又凝视他片刻後,才非常缓慢的点了一下脑袋。
「我懂了,那现在我们应该怎麽办呢?」
「他必须继续住院,直到情况回稳为止,届时才可以考虑回家休养。」
霍妍华无语的颔首。
「还有,安太太,」雷吉大夫更慎重地看著她。「我们不知道他什麽时候才有机会移植心肺,因此,我们只能尽量让他能有更充裕的等待时间,所以,我们一定要更小心,不能让他的情况再恶化下去了。」
霍妍华咬住下唇,还是没出声,只是点头。
雷吉大夫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继而踌躇片刻後,终於下定决心的又开口了。
「安太太,这个……只是我的一点小意见而已……呃!我想你应该会感到奇怪,为什麽我是直接和你谈,而没有先和安先生提起吧?」
霍妍华愣了愣,似乎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
雷吉大夫看到她的反应,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宇,他盯著霍妍华看了好一会儿。
「安太太,我一直认为你和安先生的感情很好,我想应该没错吧?」
霍妍华一听他这麽问,同样也皱起眉来盯著他。
「你为什麽这麽问我?」
雷吉大夫和她对视片刻才说:「这个……应该是男人的直觉吧!当安先生的情况开始恶化时,我就一直想找出问题所在,可竟完全找不出原因来,但是,我却发现了一件事……」
霍妍华眼神一凝。「什麽事?」
「这个……该怎麽说呢?他……」雷吉大夫沉吟著,「他好像很开心、很愉快……」
「他不应该开心、不应该愉快吗?」霍妍华不解地问。「你不是说,还没有和他提过手术的事吗?他以为快要动手术了,只要手术结束之後,他很快就可以回家了,所以,他觉得很高兴、很愉快,不是吗?」
「不,」雷吉大夫摇摇头。「我说过,他的情况恶化了,他的身体一定会觉得更不舒服、更难受,就算我不告诉他,他的身体也会告诉他自己有什麽不对了。从几天前开始,他就咳血咳得很厉害,昨天他还昏倒在电梯里,所以,我就不准他再随便下床了。可是他却表现得比以前更开心,让我觉得很……夸张,好像……好像他是在高兴自己的身体恶化了,所以,我就在想,你们之间是不是……」
霍妍华心头一凛,突然想到……她骤然反身跑出楼梯间回到病房里,一眼就看到安靳暐正在看杂志,他一手抓著纸巾捂著嘴猛烈的咳个不停,却依然看杂志看得开心得不得了……但他显得太过开心了,就像雷吉大夫说的,好夸张。
她赶紧过去先拉上隔开病床的拉帘,再用力顺著他的胸口;一见是她,他就抓著她的手似乎想跟她说什麽,可是咳嗽一时又止不住。
「待会儿再说、待会儿再说。」她喃喃道。
好一会儿後,他才疲惫地往後靠,闭上眼喘息著。
她取走安靳暐手里的纸巾,上面已经沾染了不少血痰,看著那丝丝的鲜血,她不由得心口窜起阵阵抽痛。咬著唇帮他拭去残留在唇边的血渍,她注意到他的脸色真的比以前难看多了,但是,她总是被他的开朗笑容误导了,以为他很好。
为什麽?他为什麽要这样?
难道他是要像梦中那样,一直到最後,他都让她误以为他很好,其实,他早已不在乎自己的身体、早已不在意自己还能活多久,甚至於……甚至於放纵身体快快走向毁灭吗?
他为什麽要这样?
难道无论她怎麽做,都摆脱不了那场噩梦吗?
只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难道就真的再也无法清醒过来了吗?
安靳暐徐徐的睁开眼,再次朝她扬起愉快开朗的笑容,「那杂志里的漫画真的好有趣,有空的时候你也可以看看喔!」他沙哑地说,然後又拿起杂志继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