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凯说的太认真了,阿威听的更迷糊了。他发现自己所认识的杨凯……也许是每个 人认识的杨凯都是这样,爱笑、好脾气、来者不拒,但他这也才发现,杨凯似乎不太会 说这么久的话,而且他的话……让他陷入了困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从来不戴面具,我就是这样。’
‘那么告诉我阿威,你最想要什么?’
这还需要问吗?阿威的表情如此写着。
‘当然是钱啊!’
杨凯也知道他会这么回答,他保持着柔淡的微笑续道:‘好,现在你已经还清所有 的债了,而且有了房子、车子,还有数不尽的财产了,那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老婆、孩子啊!’
‘也都有了。’
阿威这下被考倒了,他磨搓着下巴,紧蹙着浓眉。杨凯的话完全让他失去思考能力 ,他老实的回答:‘我没想过。’
杨凯笑着,但阿威似乎听见他叹了一口气。
‘阿威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杨凯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柔得让人几乎要化成水,阿威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有 些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女人对他一见钟情了。凯太温顺了,太柔软了,像初春的朝阳一样 温和又不灼伤人;像溪流一样澄澈不似海怒涛,像水果酒一样香甜,不像烈酒伤身。
阿威看着他,他很想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最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片海,无风无浪的宁静海,白天有阳光,晚上有星星;沙滩上的人不分 男女,没有国界,也不管肤色,每一个人都可以自由自在的笑、唱歌、跳舞。我读过一 本书,叫做失落的伊甸园,描述的就是这样的地方。’杨凯说的很陶醉,仿佛那块净土 就在他眼前。
但阿威还是泼了他一盆冷水。
‘你在做梦,根本没这种地方,所以才叫失落的伊甸园。’
‘所以……’杨凯别过头看他。
阿威在他黑亮的瞳眸中看见翻波似浪的水雾。凯脸上的笑容太过美丽,阿威认为自 己产生了错觉。
‘阿威你这样的人最幸福。’
‘你今天真的不对劲!’阿威忍不住叫道,阻止他继续混乱他的脑神经。‘一大早 就跟我绕口令,我告诉你,只要是人都有烦恼,但只会逃避不敢面对的就是孬种。其实 所有的事都简单的可以,是复杂的人把事情也变得复杂了。’
杨凯笑的又轻又柔,连他的声音也似在梦境:‘就是这样,所以我喜欢你啊!’
说者有心,听者无意。阿威所认定的喜欢,和他自己喜欢杨凯这个兄弟是一样的, 但是他不经大脑的脱口而出:‘就是这样,所以我喜欢凯……’猛地一顿!
杨凯亦猛地一吓,紧急一踩煞车,差之数寸,他们的车头就贴上了前车的屁股了。
杨凯错愕的别过脸看他,却在瞬间由惊喜的天堂坠入了无渊的地狱。从阿威胀红了 脸,又不情愿地捶胸顿足的表情看来,杨凯知道他及时住口的下一个字是:若!
‘绿灯,绿灯了啦!’阿威仿佛跟自己生气似的挥着手嚷着。
车子继续前进,杨凯陷入了最深的绝望。他和阿威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其它情分存 在,只有他一厢情愿的暗恋着,喜欢阿威那份率性,那分不妥协的傲气,甚至喜欢他的 傻气,他不顾形象的粗野。是的,所以他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跟学姐很像,在这个过 份包装的社会里,像他们这样自然不做作的人太少了,所以他才这么喜欢学姐,所以他 爱上阿威……到了公司门口,杨凯迳自下了车,车内的气氛令他窒息。明白了他的心意 ,他却变得更怯弱,变得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仲麒!他想到还在云端上的他,此时 他竟迫切地需要他的声音来抚平他的慌乱。
不行。他按住了心口,他不能再依赖他了,他必须自己面对,他必须学习长大。
‘凯?’阿威已经走到他面前,盯着他阴郁的脸看。‘你是不是有心事?’
杨凯习惯性的想摇头、想微笑,但他的脖子变得好僵硬,他的自律神经失去了控制 ,他讶于自己在他面前无助的点头。
‘一句话,我绝对帮你!’阿威拍着胸脯义气的说。
‘阿威,我……’他鼓足了勇气开口。
就在此时,阿威两名同事迎面而来,热情的寒暄将杨凯的勇气全打落谷底。
‘我介绍我同事给你认识。他叫志荣,是我的下属。她是小雨,本公司的办公室之 花。’阿威热心肠的又贴近杨凯的耳朵。‘小雨不错吧,总该是你喜欢的那型吧!’
杨凯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尴尬,小雨那种他十分熟悉的惊艳眼神,此刻却教他心 虚。他想走,马上就走!
匆匆的应付几声,杨凯知道自己的仓皇而逃相当失礼,但他受不住了,他嗅到的全 是阿威靠近他时那股迷眩的烟草气息,他眼中只闪烁着阿威重情重义的骄傲眼眸,他怎 么敢面对?想到昨夜与丁仲麒的意乱情迷,他就觉得自己丑陋的像见不得人的怪物。
他只能拖着疲惫的脚步、空虚的躯壳,远远地逃离……杨凯失魂落魄的打了一通电 话给林蓁请假。他不想回家,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学姐。是自己把事情搞砸的, 他就是阿威所说的孬种,只会逃避……不敢面对……他很清楚,他们都是他仅有的一切 了,如果他勇敢的面对了,他将会永远的失去他们。
阿威……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潇洒,像我这样的人……你永远不会了解……就 近走入一间网路咖啡店,他拿出皮夹里丁仲麒给他的通讯资料,他打了一封长长的信给 丁仲麒。
信中问了他好多好多的问题,他知道答案的、不知道答案的;他想说、不敢说的, 他理解、不理解的……化做长长的文字透过键盘传递。所有他的心酸,他不幸的童年, 他的母亲如何生了他又离弃他,他的继母如何欺凌他,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如何嘲弄他, 他不负责任的父亲知道他是同性恋后如何赶走他……他和牙医的第一次邂逅……在他退 伍的第一天,无助地站在火车站前发呆,他是如何的假借问路的三流技巧来跟他搭讪, 而他自己又是如何无知地傻傻眼着他走。就算明知道牙医已有了结婚近两年的妻子,还 是情愿跟他同居在一起。
一直到牙医的妻子怀孕了,他黯然而退。他始终没有怀疑过牙医对他的感情,只是 社会压力、现实的逼迫,他只能退。
他又叙述了大学时代他最单纯快乐的时刻,告诉丁仲麒他是如何与学姐成为莫逆之 交。学姐是他认为的惟一亲人,因为连他的真正亲人知道了他的性向后都唾弃他,只有 学姐始终如一的对待他。
他和阿威的开始,是他人生最彩色的时候,阿威总能让他真正的笑。如果说他爱上 牙医是因为缺少了父爱、失去了家庭温暖而寻求到的慰借,那么他爱上阿威就是掩饰了 自己的丑恶而能自信绽放的美丽。
那么丁仲麒呢?
他似乎还在摸索。丁仲麒有牙医的深情、有阿威的温暖……不是的,丁仲麒不像他 们任何一个,他们也不像丁仲麒。丁仲麒若是个为爱而生的太阳神,那么他自己……只 是个还在胚胎中成型的受精卵,无知、愚蠢、失措的只想在母体内温存……杨凯写着, 累了,就睡了;醒了,再写。写到痛了,哭了,擦干眼泪,再写……他从来不敢把自己 剖开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想对丁仲麒说。这些……连牙医都不知道,学姐也不知道, 阿威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