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湖眼皮很活,先到门外等候。
“蓉儿,我原谅你急得胡涂了,所以……”
“我不需要征求你原谅!”朱蓉镜声若寒冰,字字不留余温,她是寒了心。“如今我心中只有姑妈一人,待姑妈百年之后,我将削发出家,不会赖在梅园给你添麻烦。”她用一对无情无爱无怨的眸子看了他最后一眼,急急走了出去。
梅真被这番话刺痛了心,她怎能如此待他?一向最温驯,几乎没什么声音的蓉儿,怎会说出这种决绝的话?
就像他不相信阴阳会逆转,他同样不相信蓉儿会说出抗逆他的话。一定是大伯母的病情十分严重,她情绪失控才会……想到此,梅真不免内咎,虽说同住梅园,但他一个月难得踏入暗香院一步,不知大伯母病到何种程度?
在良心的驱策下,他大驾光临暗香院,不过,他不是那种喜欢颐指气使的人,他的教养使他学会在应该沉默的时候就绝对无声。
龙湖仔细为朱淑瑶诊脉,望、闻、问、切,四道基本程序,再请朱蓉镜将过去郎中开的药方拿来给他过目。
“大奶奶这病叫心疼症,心肌很弱,不宜劳累。”龙湖的表情严肃,一点也不像他平常洒脱不羁的模样。“从这位大夫开的药方看来,对症是对症,但太拘泥于医书上写的,显然不太高明。”
朱蓉镜满脸焦灼的祈求。“你可有更好的药方?”
“这种病是根治不了,但也不是没有更好的药。”他沉吟着。“家师曾研制一种丹丸,取名‘养心丹’,回去后我派人送一瓶过来,大奶奶随身带着,感觉不舒服时便服下一颗。虽无法根治,但总比每日躺在床上好多了。”
朱淑瑶和朱蓉镜相对大喜。每日躺在床上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事也不能做,再乐观的人也会感觉生活没乐趣,生命失去了意义。
“有这种妙药,以前怎么从没听过?”她们几疑是梦。
“七十八种珍贵药材放入炉火中炼制九九八十一天,一共只得一百颗,光是药材的成本便高达三百六十两银子,一般人如何负担得起?”龙湖也很无奈。
“这种药我们也不敢放在药铺里卖……”
“龙大哥,请你尽力而为吧!”梅真终于开口。“即使一颗丹药卖十雨银子、二十雨银子,梅家也负担得起。”
“就因你负担得起,我才说啊!”龙湖挑眉一笑。“换了个穷病人,我根本一宇不提,干脆送他一瓶。”
“这叫劫富济贫,还是截长补短?”
龙湖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真儿,”朱淑瑶张着一对清澈而敏锐的眼睛,轮流在龙湖和梅真之间溜了溜,老太太洞悉的目光最后落在梅真身上,待他走近身旁,拉起他的手,温柔而坚定的将蓉儿的小手放在他的右掌心中。“我把蓉儿交给你了!”
“姑妈!”朱蓉镜欲抽手,朱淑瑶却不放。“姑妈,我告诉过你的……”
“蓉儿!别倔了。”朱淑瑶语重心长道:“年轻人不经过一次刻骨铭心的恋情,是不可能定下心来做好丈夫。我知道,这种话不是梅府大奶奶应该说的,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们,真儿、蓉儿、月儿,你们三人是一体的、互补的,谁也少不了谁!真儿,你别不服气,以后你会信了我这番话。”
梅真惶恐的回首望了望龙湖,注意到他的黑眸中发出箭镞一样的冷光来。
龙湖转身欲走,那个鲁莽丫头柔柔跑进来喳喳呼呼的嚷着:
“大……大老爷出事了……你们快去……”
梅真喝道:“出了什么事?”
柔柔急得快哭了。“我也不知道,他发了好大的脾气,把全家都叫去涤园质问,大伙儿全说他快疯了,月小姐要我赶紧来请你们去……”
梅真第一个跑出去。朱淑瑶想想不对劲,大老爷从不准入进涤园,今日反常必有重大缘故,教蓉儿扶着她也跟了去。
涤园中,莺莺燕燕站了一大片地方,朱蓉镜一眼就找到倚着绿竹啜泣的白月裳,看她哭,蓉儿心里也难受起来,记忆中月儿是个爱笑的姑娘。
“怎么回事?”温柔的语气自己都感觉陌生。“你干嘛哭?”
“蓉儿!”白月裳反身抱住她,哭道:“怎么办?梅家是不是要完了?大伯那样的人竟然会为一名女子疯狂,偏偏她不见了,失踪了,而且是打开后门走的……大伯好生气,气得发狂,叫来所有的人想找出内贼,后来……后来他居然怀疑是我,可是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朱蓉镜听得一头雾水,还是不住拍抚她:“没事了,没事了,我们都晓得你不可能是内贼。”
“大伯不相信,他要赶我走。”她放声大哭。
“对了,大伯呢?”梅真问出重点。
白月裳泪流满面,抬起脸望他,像在哀求他原谅。“他发完了脾气……直喊着要把梦娘追回来,由后门跑出去了。”
“梦娘?原来真有这么一个女人。”
她抽噎道:“梦娘不是一个正常的姑娘,大伯将她藏在涤园,我无意中发现了,大伯他求我不要说……我从没看过一个威严自重的男人眼神却焕发着狂热的爱意,我真是被他感动……所以,我绝不会放走梦娘的。”
“月儿,你别担心,大伯只是一时说气话,等他平静下来,想清楚了,自然明白你没法子开大锁。”
“蓉儿,你真的相信我?”
“你一直是敢做敢当的人,不会推诿责任。”
白月裳感动的一把抱住她,朱蓉镜迟疑一下,终于伸臂回拥住她,两心相惜,不曾如此亲近。
朱淑瑶十分欣慰,丈夫金屋藏娇的事反倒没什么。
梅真没时问感动,老爹一早出门去,家里就剩他一个男人。
“大伯没开锁,那会是谁呢?”药儿失踪,大伯也跑啦,他快烦死了。
“药儿!一定又是药儿!”龙湖在心中吶喊:“除了她,谁有本事不费吹灰之力便使得梅园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不用说,最后替她收拾善后的倒霉鬼也还是他。
“药儿,你怎能怪我每次都先替你定罪?你真的很要命!”
瘦西湖,鱼群三三两两跃出水面。
秦药儿还不知道自己已将梅园搅得天翻地覆,害得梅真焦头烂额,和梦娘两人像孩子似的跪伏在船侧想空手捞鱼,当然,除了湿透衣袖,啥也没捞着。
若真是教人空手捞着,不成了天下第一大笨鱼吗?不给鱼伴们笑死,也得自己去撞礁石以免羞死。
船夫阿伯心里这么想,没见过这么蠢的一对姑娘。
“想以前邀月游西湖,景色十分迷人,没想到瘦西湖上也有不少同我一般风雅的人。”秦药儿自我陶醉,也只有梦娘傻傻的点头附和。
“你真是我的知音。”她语带笑意。“我发觉我愈来愈喜欢你了。”没见过这样好骗的人,她当然喜欢。“唉!要是师兄也跟你一样就好啦,不就天下太平啥事也不会发生了。”不,那只会天下大乱。
上了岸,两人手拉手在红桥上漫步。
“我们要去找他吗?”梦娘问第九十九遍。
“对。”秦药儿难得对人有耐心。其实,她不知爹是否已回沧浪岛,所以不急着回去。她嘴上不承认,心底深处还是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低喊:师兄,如果你今天来找我,我就原谅你。
是以她暂不离扬州,但四天了,师兄依然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