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天翼早年跟随世代习武的父亲行走江湖,专干那打抱不平之事,倒也耀武扬威了好些年,不过,显然他的脑子比他的父祖辈们清楚多了,算盘也打得哗啦哗啦响,知道江湖路难行,个人的英雄行径对家庭、社会没多少贡献,一世浮名挨不到一碗饭吃,他是个现实主义者,毅然决定将自己“漂白”,创立商会,成为殷实的商人,将一股草莽气用于经商。嘿嘿,倒也遇水吃水,登陆吃陆,很快掌握了江南的水路运输,以及最大的中药材商。为了表示“不忘本”,生下儿子自然也教他从小练武强身,家传的武学还是得一代一代的传下去,没想到这儿子一出世便是少主,在膏梁中成长,除了武功还算练得像模象样之外,其它全走了样,哪还像个姓龙的?
“慈母多败儿!”龙天翼整日唉声叹气,实在看不下去了,又拿出当年毅然转业的决心,打算给龙湖找位严师调教一番,最好多吃点苦头,抖落掉那身纨裤气息,免得将来真成了败家子。
他这个人说干就干,从不啰唆,也不准老婆为儿子求情,当下攒紧眉头的思考江南有名之士里面谁最适合?不用说,性情端方温和的名师首先被他剔除在外,可想而知,这种老实人迟早会被他儿子反骑到头上去!必须找一个厉害的,并且有真本事,教儿子敬畏之下再也不敢造反。有了,“太湖医隐”秦守虚正是最适当的人选!
“可是,传闻秦大夫是出了名的古怪难缠,为人亦正亦邪,湖儿拜他为师,肯定要吃苦头的。”迟清兰想替儿子免去一场活罪。
“我就是要他多吃点苦,多受点罪,免得老子将来给他活活气死!”龙天翼愈说口气愈严峻,迟清兰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就这么决定,教那混小子拜师学医。”
这是他老大的如意算盘,秦守虚肯不肯接这号烫手山芋,还得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龙天翼把他的计策告诉大总管,左佑农立即放下繁忙的公务,亲自出马来请人,先是投其所好,再来全看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了。
秦守虚把画挂在厅堂上,一边观画赏诗,一边享受佳肴,心里美滋滋的,自觉连苏东坡都要羡慕他呢!
如果不是临时出状况,左佑农已准备开口了。
他先是注意到窗边出现一颗小头颅,那张小脸楚楚可爱,教人一见便打心眼里喜欢,她笑着向他伸伸手,左佑农竟不由自主的被那小女孩吸引过去,移动身体迈前数步,猛然一股腥气扑鼻,他及时飞身倒退,但仍是慢了一步,衣服已被溅上好几处水渍,其腥臭气味令人掩鼻欲呕。八十老娘倒蹦小儿,左佑侬一时又愧又怒。
“好耶!好耶!又有一个呆子上了我的当!”
却见窗外那小女孩扬着竹编的水枪跳跃,又蹦又跳的欢呼胜利,简直令人好气又好笑。
“药儿,你进来。”秦守虚什么都瞧在眼里,随手由柜上取一瓶药水,弹指往左佑农身前点洒,很快腥臭味不见了,反遗留一股青草香。
“神医好手段!”左佑农马上消了火气,一来心中惊佩,而显然的,那小顽女正是这怪医的掌上明珠。
秦药儿直接从窗口翻进来,跑到父亲跟前,笑弯了一对秀眉。“爹,这臭药水果真臭得死人,再多给我一点。”她说话时,一对精灵大眼骨碌碌的直往客人身上转,教人一看就知道这娃儿全身上下没长一根老实骨头!
左佑农唯有苦笑。好一位粉妆玉琢的女娃儿,生得是玉貌珠颜,眉目如画,瞧她不过六岁稚龄,长大后不难想象会是江南顶尖儿的大美人,只可惜,什么样的父亲生出什么样的女儿,初次会面,他已领教这小女娃的厉害,日后还有谁治得了她?眼看中年得女的秦守虚也拿宝贝爱女无可奈何啊!
“爹,给我钥匙。”秦药儿磨着父亲开药箱。
“没规矩,不见客人在此吗?”
“不管,不管,您把钥匙给我,我自然不吵您了。”
“你不懂药性,不许你自个儿乱取药。”
“我叫药儿不是吗?那些药材不都该听我命令!”
“胡说八道!”秦守虚笑斥,伸手把女儿抱到膝上,让她也尝一尝河豚羹的美味,才使她安静些。
他这种“没形象”的举动又教左佑农为之一怔,没见过男人当着客人的面疼抱子女,这多损男人威严啊!但秦守虚管不了这许多,今天难得来了生面孔,她一下地准又去捉弄人!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良心话,秦守虚是那种“只要我高兴,有什么不可以”的人。
“有道是无功不受禄,左总管大老远跑这一趟,不会是专程送礼给老夫吧?明眼人不说瞎话,若有求助于老夫之处,愿闻其详。”
“秦大夫言重了。小的可是奉了当家之命,来请神医赴‘青龙社’一游。”
“去玩?”秦药儿从碗匙中拾起脸,眼睛灼灼发光。“好啊!好啊!爹,我也要去。”
“药儿,大人说话小孩子闭嘴!”秦守虚严斥一声。
“您答应给我去,我就闭嘴。”别看她年纪小,已晓得“讨价还价”、“乘机勒索”。
左佑农心里暗叹,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令千金如此期盼,神医何苦坚拒呢?敝当家确是一番好意,等神医到了敝社,在下担保你们将会尽兴而归。”
秦守虚哼了一声。“龙天翼何等豪爽,竟会重用你这么油嘴滑舌的人。老夫不爱听人吹牛拍马,再给你一次机会,直接道出来意!”
左佑农有点为难。他确是奉命前来请人,龙天翼和他商议定,要秦守虚答应收徒不是件容易事,必须一扮白脸一扮黑脸,激得他巧入圈套,非破戒不可。
这收徒之事明说不得,太多失败的例子摆在前头,所以他为难。
“爹,您还需问吗?”小女娃嘻笑道:“来找您的人,不是来求医,便是来拜师。我看他一把年纪了,不会是来拜师,一定是家里有人快死了。”
“你又知道了?”秦守虚没好气道。
“如果不是病得快死,群医束手无策,谁敢来求您?”
这倒是实情。可是秦守虚是老狐狸了,知道此人绝非来求医,他与龙天翼好歹相交多年,每有珍奇药材到手,龙天翼必不吝惜的派人送来给他,若为求医大可明讲,他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这么看来,是另有所求了。不成!他生平最讨厌收徒弟,像他这种天才可遇而不可求,收徒平庸可会笑死人!他先摆明了拒绝再说。
“放眼江南谁不知老夫从不收徒弟,这些年来不知趣的人是愈来愈少了,龙当家和老夫也算知交,怎会为难老夫?那么,是求医了?”
左佑农打哈哈。“一点小病,不敢劳烦神医。”
“那你来做什么?”他一点也不客气,收礼归收礼,这些年来他也回赠不少张药方,让龙家的药堂大发利市,谁也别想挟恩奢望他回报。
“这个……”左佑农的嘴从没这么笨过。
秦药儿又来插嘴。“爹啊,看这人一副作贼心虚的样子,似乎真想求您收徒哩!他这把年纪了,还要拜师……”
“不是我,是少主……”左佑农打蛇随棍上,却差点被秦守虚的视线冻死!没见过这么不识趣的人,他话都点明了讲,他还有脸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