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口婆心说这些,无非是怕她无意中招惹上绿林黑道人物,那问题可就大条啦!任何朝代的善良百姓,都不愿和绿林黑道组织扯上关系。
“我以为你什么都不伯。”
“做皇帝都怕臣子作乱,何况我这个小老百姓。”
“你少盖。在商场上混到像‘青龙社’这样的局面,都是一脚踩在官方,一脚踩在江湖,八面玲珑,好不威风。”
“你看过我威风的样子吗?”
她不响了。龙湖暗自好笑,必要时仍需杀杀她的锐气。
药送来,她又故态复萌:“我又没病,才不要喝苦死人的药。”龙湖教人调一碗蜂蜜水,她就喝了。
梅真看了着实不安。虽然龙湖一再明示、暗示他非常乐意把秦药儿嫁给任何一位有胆子娶她的好男人,又不时表现出对师妹很无奈的模样,可是实际上呢,一旦药儿有事,他绝不会袖手旁观,而药儿也将依赖他视作理所当然。龙湖忘了,有梅真在此,应该给他表现的机会才是。
可是,他从小到大都是被女人讨好,想当然耳的被女人照顾长大,他不懂得伺候女人,甚至认为这是有违礼教的。
如果在家里就好了,他可以命几位婢女尽心服侍药儿以表达他对她的体贴之心。啊,他真恨不得此刻已在“梅园”中。
夜里留宿药铺掌柜家中,待到二更天,打听消息的探子来向龙湖回报:
“少主,此事沾不得。”那人眼中藏有惧意。
“把你探得的实情全说出来。”
“是。属下跟踪那刀疤男子到一家城隍庙,亲眼瞧见他将那妇人交给陈老儿。少主是知道的,大当家一直怀疑陈老儿便是传说中最邪恶的‘杀手门’的负责人,若非首领,也是主事者之一,所以当家一再告诫我们,莫去招惹杀手门。”
“陈老儿?杀手门?你没看错人?”
“没有,确是陈老儿。”
龙湖沉吟半晌。“我明白了,下去吧!”
独自坐到三更天,夜风吹得他一阵寒,不知何时,背上已全是冷汗。
“药儿,你闯大祸了。”他心头烦乱得再也坐不住。
不怕比斗,就怕来阴的。传说若有人坏了杀手门的好事,他们便会如蛆附躯、如蛊缠身的不断暗箭伤人,直到对手倒下为止。
“但愿此事到此为止。”
龙湖倒不怕自己会怎么样,就怕那个蠢师妹无法自保,告诉她只会惹她生气,又说他轻视人,搞不好再找个敌人想证明她武功盖世。
“苍天啊!我上辈子是做了多少缺德事,老天要派她来整我?我总不能每天和她寸步不离吧?梅真啊梅真!拜托你手脚快一点,赶快把她娶走。”
窗外,月色朦胧,照映他的心一片迷蒙,突然地,心乱了。
他长叹一声:“把她嫁出去,就真的天下太平了吗?”一个接一个的问号几乎填满他的心田。
※※※
“厉鬼、厉鬼……”
一声声由灵魂深处捏挤出来的、真正吓破胆的哀鸣,陈老儿死鱼般的双眼暴突,手脚抽搐了而下,死了个彻彻底底。
“叛徒!”比冰雪还冻人肺腑的声音,比鬼魅更加阴森的眼神。
中年美妇不能自己的一再哆嗦,只是倔强的灵魂不肯低头,不住淬励自己:“鹿子妏,你怕什么?大风大浪你都经历过,还怕一名厉鬼?何况他是人,不是真的鬼。”但不能否认的,她这辈子没见过比他更恐怖的男子,一袭黑袍,一张青面獠牙的鬼面具覆住他本来面目。鹿子妏杀人都敢,怎会怕一张鬼面具,不,她不怕那张鬼脸,怕的是他周身散射出的阴寒、诡异,他简直没有人气,像地狱阎王一样。
“你和一名叫沙紫光的女子,里应外合毒杀了人称‘灭门知府’孔再乙一家三十六口。”他的声音有如飘荡在断垣残壁中的废墟孤魂。“有人找上阎罗殿,要你们两人的活尸,哼!勾魂使者一出手便要人命,不做猎人,所以拒绝了。不想陈老儿私自接下,坏了门规,所以他必须死!如今还有四个,我要从你身上找出他们来。”
鹿子妏静默片刻。“你会杀我吗?”
“你怕死?”
“不,我不怕死,只是在死之前我想找到紫光,我想向她赎罪,她这一生可以说是毁在我手中,我……我对不起老爷子!”她掩面哀泣。
厉鬼冷幽幽的说:“没人出重资请我杀你。”意思是她不值得他出手,除非她自己出钱请他了断她的性命。
鹿子妏很快控制情绪。“好,我马上画下他们的形貌、特征交给你,然后你放我自由?”
“没有人可以和我谈条件,尤其是女人。”
他手掌一扬,鹿子妏甚至连他的手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便已晕厥过去,当然更不会听见那可怕的阴笑声。
“因为你出言不逊,饿你两天。”
他的出现不是平空而降,鹿子妏明明眼睛睁着却没发觉他的到来,如今就算她把眼睛挖下来贴在他身上,仍然察觉不出他何时消失。
有谁能够看穿鬼的形踪?
他不只是鬼,而是鬼中之王,厉鬼。
※※※
涤园永远是安详的、静谧的。
习习和风吹得人油生睡意,白月裳打个呵欠,看着躺在草地上,全身如猫似的蜷缩成一团的梦娘,以天为帐,大地作床,睡得那么安然自在。
“梦娘,梦娘……”她反复咀嚼这名字。“梦一样的姑娘,这名字取得真贴切。你美得像一场梦,人也活在梦里,不肯醒来。”
“我宁愿她永远不要醒来。”梅皖山在一旁叹息。
“大伯,人怎能永远活在梦里不醒来呢?”
“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
白月裳看得出来,大伯已爱上梦娘,不惜将她秘藏于涤园中,因为梦娘是那么与众不同,似清醒又似混沌,说她是女人,倒不如说她的神智回归到最初、最纯真的婴孩状态,像梦一般的不真实。
她不是疯,而是痴了,痴迷在自己的梦里,别人进不去,自己也出不来。梅皖山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使她“识得”他,渐渐地,愿意靠近他,倚赖他。这对梅皖山而言,已是最甜美的恋情了,让他感觉到此生已无憾。
他十八岁成亲,元配妻子是奉父母之命娶的,三年不生育,一个接一个的侍妾是老婆主动为他讨进门,他没反对就是。只有梦娘,是他自己爱上的。
五十岁的老男人,同样需要春天。
他爱得真、爱得痴、爱得小心翼翼,害怕惊醒她的梦。梦醒后她仍会记得他吗?仍然需要他吗?梅皖山不愿冒险。
“大伯!”白月裳恳求的喊了一声。
“不要喊醒她,我不准你试图唤醒她的记忆!”他逼视着她,目光灼灼。“就让一切保持原状,好吧?”
白月裳好惊异,又好无奈。大伯是豁出去了,爱得不顾一切,她深信谁若敢破坏眼前这幅美景,他将不借以命相拚!
她有几分后悔当初的好奇心,一脚踩进这滩流沙,又不禁被梅皖山的爱情所感动,她从来不知道男人可以这样爱一个女人。
“怎么样呢?”他再逼紧了一句。
“我答应您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梅皖山闻言,整个脸庞都罩在喜悦的光彩中,以一种温柔的、痴迷的眼光凝看梦娘的睡脸。
白月裳知道自己已是多余的,悄然退出涤园。
她的心仍跳得很快,一时无法从那两人奇特的关系中恢复过来。梅皖山说她是一个有脑筋、有见地的不平凡女孩,跟家里头那些只会争风吃醋的蠢女人不一样,所以不介意被她发现秘密。她不是的!白月裳明白自己没那么了不起,如果今天金屋藏娇的人是梅真,她还能这么客观、冷静、潇洒的退出吗?恐怕做不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