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玉拍拍他的肩膀,起身上楼。
宽敞的卧室里摆了一套他心爱的音响,当轻柔的音乐流泻一室,他嘴里跟着哼唱,心情愉快地宽衣准备洗澡。
偶然回身,发现半开的门掩藏了少杰的身影。
韩宝玉走过来,砰地把门合上。
洗完澡出来,为自己调了杯酒,坐在起居室的电话旁等电话,韩宝玉预感今晚柔娃将有电话来。
铃──“喂!”
“韩先生吗?”
“哦,云峰啊,还没休息?”
黄云峰在电话那头没有听出总经理语气中含有失望,急急的说:“韩先生,不好了啦,A保险公司也委托‘达门’做估价,我们‘新阁’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韩宝玉不要手下员工称他“总经理”,他自己对男职员一律直呼其名,对再资深的女职员也称“X小姐”,永远不会弄错,使得一些自认貌美的女职员好失望。“韩先生,你看这件工作妥当吗?”
韩宝玉一时没有回答是为了调整心中激烈起伏的情绪,惊、疑、恼、怒,脑中急转,很快沉住气的问:“你那来的消息?”
“我有个同学在‘达门’做,今晚他约我喝酒,就是庆祝他终于接到一笔大生意了。”“你同他说了A保险公司也来找我们?”
“没有。”
“这些卖保险的也太狡滑了。”韩宝玉忍不住咒骂。
“是啊!”
“你想你朋友的语气是否确定A公司要把工作托他们了?”
“我不能确定,韩先生,不过,我问他到‘达门’商洽的是谁,我很惊讶,不是上次去找你的那个年轻人。”
“不是胡晓侠,那是A公司的另一位主管?愤T□“是,叫王分明。”
“有二个人负责此事啊,真是热闹!”
韩宝玉嘴角噙着冷笑,只是谁也没看到。
装饰性的壁炉上方,交叉悬挂的西洋宝剑,在外人眼中有难言的造型趣味,他却常常对着它们思考或撷取灵感。
胡晓侠!王分明!奇怪,这名字……韩宝玉坐直了身子,瞪着西洋剑发愣,以前没特别留意,所以疏忽了,此刻有人从旁刺激,他突然感到胡晓侠这名字有点耳熟。是谁?是谁跟我提过?他努力回想。
“韩先生?”
“嗯?”韩宝玉渐渐收神。
“你看我们是不是要放弃?”韩宝玉想骂他──你是猪!
但他只说:“云峰,你大概太累了,共休息吧,明天我派你去刘家监工,三天后要如约完工交屋。”
“好的。”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说完,便挂了电话。
要放弃吗?
这不等于向“达门”认输吗?
不,绝不!
不是因为对手是“达门”的关系,“达门”的盛衰关我什么事,而是我韩宝玉不懂得“让步”的艺术,我看中的猎物,鲜少有得不到手的,这次也决不例外。A保险丰原分公司内部重新装潢,这可是很大的挑战,成功了,对我或对公司是最好的宣传,一定要想办法争取到手。
只要事情未成定局,我就有办法,漫长的岁月不也是这样走过来的吗?
(韩宝玉躺在床上,对着黑暗的天花板苦笑。)
每次都这样告诉自己:只要还有一丁点希望,我一定能想出办法,我不让步,我不!我不!我不!
连丽凰也是在我这种心态下……
宝玉啊宝玉,你有什么资格责备她呢?
……
我好累,不能想了,等我醒来自然能想出办法解决,……一定能的,决不再让人拿“宝玉”这名字取笑我……砰!砰!砰!砰!
“三叔,电话,东京的国际电话!三叔──”
在敲门声之前,韩宝玉就隐约的听见电话铃声,只是固执的不肯醒来。他当电话是做生意用的,平常在家很少主动接电话,自然也不肯这项文明产物摆进房里,勉强在外面的起居室安了一座。
一听是东京来的,不得不下床披衣走出来。
养个女儿真是辛苦,他想。
“爸爸──”
女儿娇甜的嗓音一入耳,什么不满全?之脑后了,真邪门,连睡虫也跑了,整个人在?那间清醒过来。
“爸爸,我不晓得您今天这么早睡,吵醒您了,对不起哦!”
韩宝玉瞧一眼璧炉上摆的小钟,可不是,才十二点刚过。
“爸,您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柔娃,你在那边还好吧?”
“我很好,爷爷奶奶也很好,旭日大哥也活蹦乱跳的,您别担心,我们都很好强哦,连奶奶都没抱怨冷哪!”
韩宝玉笑了起来。
“爸,我拜托您的事怎么样了?”
“什么事?”
“讨厌啦,老爸,这是长途电话,不要开我玩笑嘛!”
“行啦,有空我会去。”
“一定去?”女儿央求着。
“遵命,公主,不过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胡晓侠是谁,你跟我提过吗?”“就是方老师的未婚夫,方老师住在他家里。”
方问菊的同居男友?那个鲁莽女人的现成老公?
韩宝玉忍不住想跳起来欢呼。
“乖宝,你知道胡晓侠是怎样一个人吗?”
“怎么样的人?什么意思?”
“我看方老师挺固执的,不如请胡先生从旁帮腔,但我必须先了解他是那一型的人,老实、狡滑、正经……”
“这样啊,”沉默了一会。“爸,我跟他只是数面之缘,而且每次都有方老师在场,我看他对方老师的态度有点像二伯对二伯母那样。”
又是二哥!韩宝玉很反感。
“看起来都是一本正经的人,好象很平凡,但给人很可靠的感觉,做他太太都一副认命、满足的表情。”柔娃做这样的补充。
“你形容得很好,乖宝。”韩宝玉嘴上这么说,心里在苦笑。
“爸爸,我已经念高中不是小孩子了,别再叫我乖宝嘛!”
“私底下叫也不可以?”他对女儿一向很奸商量的。
“你确定你身旁没有别人吗?”
韩宝玉这才注意到少杰一直待在旁边没有走。这小子太不显眼了,他想。“少杰也在,你要同他打招呼吗?”
“那个小可怜!好吧!”
两个同年龄的堂姊弟隔着遥远的时空对话,韩宝玉可以想象柔娃怜悯中带着三分不耐的神色,谁叫他韩少杰连说话都没胆大方坦率的说。
奇怪,他到底像谁呢?韩宝玉和其它家人都曾困惑地想过,我们姓韩的没有一个长得瘦瘦小小,柔娃虽是女孩,可也是亭亭玉立,骨肉匀润,胖瘦适中,亲戚朋友的儿孙辈来家里看见了,不追者几希。
怎么出了少杰这样的一个异数?
就是那张脸也不像韩家的,男的英俊女的俏丽的韩家人怎么会有这张猴儿似的小脸,更别提他畏缩、胆小的个性,该不是大嫂那边的隔代遗传吧?韩宝玉不禁想到少杰他外公那副上不了抬面的德性。
幸好我的柔娃完全不像他。──怜惜之余,做父亲的不免要这么庆幸了。少杰说不了几句话,又把话筒转给三叔。
韩宝玉和母亲问了安,又与柔娃谈了几句,才满足的收线。
他意犹未尽的拿少杰作谈话的对象。“妹妹很可爱吧?”
“妹妹?”
“哦,哦,”韩宝玉笑道:“是姊姊才对,我老是弄混了。”
“不要紧,她长得比较可爱,不像我……”
“少杰,不要抱怨,很难看的。”
“我没有,这是事实!”少杰深深垂下头,男孩的自尊不许他在人前落泪。“没有人喜欢我,大家都只爱哥哥和柔娃,连爸妈也是。
方才他一直很注意叔叔跟堂姊谈话的神情,那么快乐,那样地满足,平时没什么表情的冷漠脸上在女儿面前盈满父爱,这是他在他父脸上没看见过的,两相比较,多年来午夜梦回中的幻想不禁脱口而出:“叔叔,如果我是你的孩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