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日据时代的旧式老屋,围着堵墙高及头的砖 墙,也围住了宅院里的青苍愧树,红漆大门,气派而 庄严,那儿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宅第吧,斑驳的黑影不 对闪现在梦境里:像是看过千百遍的录影带,飘飘忽 忽的,却不曾在她日常生活中见过。
第二幕影像则是一座老式的火车站,冷冷清清的 月台上,停靠着一辆即将奔赴远方的蒸汽火车,煤碳 烟直冒地冲进云霄,火车的汽笛鸣声催促着旅客上车。
然而梦境焦点井非火车本身,而是紧锁在入口处上, 那里仿佛有个人影,在黑幢幢闪烁烁的背景下,怎么 也看不清,好几次她睁大眼想瞧个明白,却不知从哪 里飘来一朵朵的浓雾,遮去了所有的裸线,梦就断了, 人也醒来。
交秋之际,中山北路的枫叶还来不及变红,她就 收到大学的入学通知单了,虽然不是理想的学府,但 念的是她概感兴趣的大众传播系,还算差强人意。
开学后,母亲见她读得津津有味,才打消送她出 国念书的计划,当然,她也坚持不到夕卜国去当二等国 民,没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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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学期兴味盎然的新鲜人日子,她也忙碌地 跑了几个较具文艺气息的杜团,只是没一个有始有终, 因为无法强迫自己和一堆人挤在一间斗室里,做些无 病呻吟的蠢事,总觉得文学不该是这样。
至于恋爱学分,该是每个新鲜人,最感兴趣的事 了,而拥有美少女特质的蔺舫,更是各级学长争先恐 后抢着当她的护花使者。
偏偏她对于乱谈乱爱的感情,就是不带劲儿,连 约会都懒,懒得花时间在那些假里假气、装腔作势的
男生身上,那些男生哪里懂得什么是爱情。
她的好同学阿壁就常说她挑嘴,连校园美男子四 大天王同咐对她展升猛烈的道求攻势,成天跟在她屁 股后面跑,几乎是摇尾乞爱,然而,她却视若无睹,
不屑一顾。阿壁就时常提醒她。“蔺舫,你小心被那些 善妒的学姊学妹围殴呀。”
阿壁是南部乡下女孩,从她匀称的小麦色肌肤, 蔺舫仿佛就可闻嗅到阳光也田园的味道,清纯无杂质, 像她的性情,朴素而善良。 她总是说:“蔺舫,你对男人的品味很独特。”
蔺舫雪白无暇的脸蛋儿透着一丝无奈,差点扑哧 笑出来。“独什么特呀,你不觉得那些男生就是太俊美 了,反而失去雄牲动物所拥有的粗犷豪迈吗?”
阿壁似懂非懂地。“是吗?”她一点也不介意男生 长得太俊美。”
学期最末一天,蔺舫整天赖在阿壁的宿舍里,看 阿壁收拾细软家当,准备返家过年,她则悠悠荡荡地 轻吟着那首一出生就能琅琅上口的歌曲,有一句没一 句的哼唱着。
花落水流,春去无踪......醉人东风......
阿壁听得不耐烦。“唉,你能不能唱点新鲜的,都 唱了一学期了,还不腻呀?”她故意大声地扯着嗓门唱 着时下最流行的。“你是我的姐妹,你是我的BABY,喔 耶——”像要和蔺舫一较高下似地。
她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哼着时有时无的词儿,有着 一股孤芳自赏的韵致。
阿壁的劲歌突地戛然而止。“服了你啦。”拒绝再 斗唱了。“说正经的,你寒假想做什么?”边整理返乡 的行李边问着。
躺在床上的蔺舫,脱了鞋,脚扬高靠墙,兴味索 然极了。“除了发呆,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你真这么无聊啊?”阿壁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喂,你有没有兴趣到咱们乡下过年啊?”手上的动作 也停了,她是真心邀请的。.
蔺舫侧过脸来,瞅着阿壁的热诚,眼睛亮了起来, 露出喜悦的光芒。“好啊,好啊!”
然而兴奋不出三秒,马上想到母亲那一关,灿笑 的脸庞随即垮下来。
“怎么了?”见蔺舫的表情急起又直下。“难不成你 这个千金小姐怕咱们乡下地方没有抽水马桶使用?”阿 壁故意激她讲出原因,蔺舫的性子就是爱把事情往心 上搁。
气得蔺舫翻直眼瞪着。“拜托——什么千金小姐? 你别闹了啦,别人也许不知道我家有个老佛爷,你是 我的肚里蛔虫,竟然还装蒜。”
阿壁不是装蒜,是忘了蔺舫家有个管教严格的慈 禧太后。“哦!对喔!”蔺舫每次心情不好,十次有九 次是来自于她母亲的“关爱。”
她记得,有一次陪蔺舫回家拿书本,脚都还没踩 进豪华的别墅大门,就听到蔺舫被骂。“以后别随便带 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回来。”那声音冷得像冰库,冻得 牙齿直打架,浑身起哆嗦,以后,她再也不敢去那座 冰库似的别墅。
“好可糟,本来想带你去参观咱们那儿的元宵节, 听说今年的元宵灯谜奖品特别丰富。”阿壁一副惋惜的 模样,不知是心疼奖品不能到手,还是可惜蔺舫不能 前去。
“哇,好啊,原来想利用我的聪明才智帮你拿奖品 呀!”两人打闹成一团,把好不容易铣得平平顺顺的豆 腐床被,又折腾得绉巴巴了。
蔺舫好喜欢阿壁,两人感情比手足更亲,她常想, 她们两个人这么投缘,上辈子一定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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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争取到阿壁家过年,外柔内刚的蔺舫这回可 是卯足了劲和高高在上的母亲大人杠了几天几夜不讲 话,在李嫂的斡旋下,向来不会单纯允诺任何人事的 母亲,终于又搬出那一套她惯用的伎俩——“条件 说”,才肯放行。
条件的内容是——蔺舫可以到阿壁家过年,但是 从今以后再也不能骑脚踏车夕卜出,隔天,脚踏车就不 见了。
俨然,母亲还念着今年元宵夜,她未经同意即擅 自骑脚踏车夕卜游的事。有时候她真是佩服母亲的记性, 尤其是记仇或是记恨,只是有必要对自己女儿如此吗?
大年初二,她提着简单的行囊出现在阿壁家,只 因为母亲坚持得吃了围炉饭后,才可离去。
阿壁家是一拣传统的三合院,砌砖高墙,拉拢着 一道大红色铁门,就那道大铁门和眼前的一切旧物不 甚搭配,阿壁说那是她父亲后来新装上的。
门内铺平着一大片的水泥地,像个小操场似的前 院,农忙时供做晒谷场,平时家人便在此泡茶乘凉,
蔺舫看着眼前的农村景物,仿佛自己穿过时光隧道回 到旧时代来了。
阿壁的父亲是村长,整个庄头里只有他们家有电 话,那些离乡奋斗的村民青年若患抒电话向家人报讯 问安,都得先打到村长家,再透过广播喇叭,通知家 人前来接听亲人的电话。
蔺舫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二十世纪末的现在, 还有这样的世夕卜桃源。
傍晚时分,阿壁的母亲在厨房忙进忙出地张罗佳 肴,准备招持她这位城市乡巴佬,她和阿壁原本也想 帮忙些切切洗洗的琐事,却教阿壁的母亲给推了出去, 阿壁的母亲说,哪有让客人入厅做菜的待客之道,那 份热忱,真让人受宠若惊。
蔺舫不曾到过别人家里做客,所以不懂得如何当 一个称职的客人,只会一劲儿地傻笑着,但她的心里 绝对是真切地感受到阿壁一家人浓烈的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