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脚步声,踏进门来,是小筑来了吗?想睁开眼看清来的是谁?却连想的力气也没了,他不支地又陷入了黑暗昏沉的天地。
“哎呀!”邻居陈先生下了大夜班,回来见夏家的门户大开,进来探望一下,赫然发现夏霖,脸色发白,几无血色。“怎么全身冰冷得吓人。”一摸他的鼻息,没气了。
“天啊!这孩子-”邻人不敢置信,这个年轻的生命没有呼吸了。
吓得要兜跑回去家里叫人,却在门口处差点撞了个女人,仔细端详那女人的神韵竟然有几分神似夏霖。
“请问你是谁?”
女人无心回答他的问题,闪过门旁的空隙,急着进屋去,倒是她身后的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代她说:“她是国际知名的基因医学权威Dr lee。”
邻人陈先生轻哦一声,歪头往屋内瞧,好奇地问:“喂,你要找谁啊?”
另一个年轻人又替她回答:“她要找她的儿子。”
女人冲到沙发旁,猛然抱住夏霖,眼泪夺眶而出。“儿子,妈回来了。”
“你就是夏霖的母亲?!”陈先生尾随过去,看着脸色发白的夏霖,神情哀伤地说:“可惜,夏霖来不及见你了。”
女人的哭泣声,抽抽搐搐的,心疼地抚着他的苍白面容。
“儿子,妈不会让你死去的。”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泪眼汪汪、束手无策的母亲了。
去国二十载,钻研基因医学工程,为的就是救活自己的小孩。
“DR LEE,他的身体开始发冷了。”一旁的助理提醒她,救人要紧,此时此刻不是她这个失职母亲流泪忏悔的时机。
“快放人急速冷冻箱,”爱子心切的她,慌张地吩咐随她回国的两位助理。
幸好,她赶回来了,看到桌子上成了糊状的生日蛋糕,上头躺着二十根已然融化的腊烛,她的专业预估儿子应能度过二十个年头,没想到还是算错了,因为她知道一一今天不是儿子的生日。
☆ ☆ ☆
在热音社听到夏霖的死讯时,她没哭,问到家里,妈告诉她:“小筑啊,答录机里有个男孩子在唱歌给你听呢。”说着,按下留言键,夏霖的声音流泻出来一—
“小筑,这是给你的歌,喜欢吗?二十岁的生日少了你,不像生日,我会守着腊烛。一直等到你来,一起吹熄,”
那时候,她才哗啦啦地痛哭出声,心肝俱裂地哭了。
不能原谅自己!不能原谅自己一一她居然忘了和夏霖约好提早帮他过生日的事,她居然忘了?!如果她去的话,夏霖一定不会死的,因为她会送他去医院,就像他们第一次在街头相遇那样,即使会被骂管闲事,她也要送他去医院。
“小筑,你怎么了?”妈妈忙着递面纸给她,有点吓慌了,她那种哭法,从未有过的。
她的心好疼啊!夏霖,你怎么忍心让我这样疼。
抱住那台答录机,边哭边往外冲,完全不理会妈妈在叫她。“小筑,你要去哪儿?”
她要去找夏霖,她要亲耳听夏霖唱“爱与愁”一一
屋子里,到处都是夏霖的东西,熟悉的空间,熟悉的气味,却少了熟悉的人。一进门,泪水又哗啦啦,一发不可收拾。
坐在两人进食的餐桌上,想像他坐在这儿,守着蛋糕腊烛,苦苦等候她来的孤寂。
他的心情,他的病,每样都在折磨着他,而他仍坚持地等候着她……
呜-他等了多久,才——走的啊?她那时又在做什么?
邻居说他的收音机一直开着,大门也敞着,他们就觉得奇怪,才过来看看,发现他的时候,身体已经冷了——
想起来了,那晚,她和爸妈出去吃大餐庆祝一一
她好想吐!
扭开收音机,聆听着他听过的电台,这是他最后所做的一件事,听音乐,让他有耐心等她。
音乐结束后,DJ熟悉的声音,让她想起两人挨着坐在沙发上倾听的光景,那晚,只有他一人,现在,也只有她一人。身体冷了起来,是天气变冷了吗?双手环抱住自己瑟缩在沙发上,怀念着夏霖长长的手臂绕过她的胸、她的背,紧紧地搂住她,再冷也不怕。
DJ低哑且富磁性的音色,此时听来格外伤感。“下面这首歌是一位听众自己作词作曲同时自弹自唱的创作,他特别要求电台录音下来,并且连播三天,他说这是要献给陪他走完人生最后一年的女孩,感激这一路上有她相伴,希望她不要哀伤难过,正如同歌词最后所写的,‘爱若未了,情若未尽,终会再见’,各位听众,‘爱与愁’。”
歌未放,她已泣不成声了,紧拥着收音机,泪流满面。
夏霖如泣如诉的歌声自怀里的收音机流泻出来,像股热流包围住她,一如他的爱,绵绵不绝——
她的心柔柔楚楚地痛起来。
想起夏霖写过一首歌:“当你死的时候,有女人为你流眼泪吗?”啊,那曾是他的恐惧吗?还是他的悲哀?
成行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找不到答案。
电台如期播放了三天,“爱与愁”在校园里发烧,甚至上了热门歌曲排行榜,有一天,她坐在公车上,听到几个女学生的谈话。
“喂,你们有没有听到那首“爱与愁”?歌词好感人哦!”
“有啊,听说是真人真事耶!”
“可惜,那个男生却死了,好悲哦!”
“对啊,但是我还是好羡慕歌里那个女孩哦!”其他的女学生立即附议。“对啊,好羡慕哦,有个男生那-么爱她。”
路小筑就坐在她们的后面,噙着泪,微笑。
是啊,曾经有个男生那一一么爱她……
☆ ☆ ☆
开学后,大学生活并没有如预期的快乐,她啊,这辈子全部的快乐已经在认识夏霖的那一年用完了,往后的起那段日子,还是会哭泣的。
他们的爱没有人知道,她的愁更是无从与人说起,只能独自承受,才发现她一点也不坚强,有时候,真希望没有遇见夏霖。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足以将生命里难忘的人忘记的时候,她才有勇气去回忆,第一个想起的是高中时代最喜爱的“杏仁露”,那滋味滑过舌尖及心头。
马上踩着脚踏车,绕过大半个城市,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摊子前,老伯的头发苍白了,杏仁露的价钱涨了,哈,时间真是宝贵啊!
跨下脚踏车,走近摊子前,旁边有个西装笔挺的男士等候着,大概也是以前的常客吧。
“老板,一碗杏仁露,”高中时代的她,多清纯啊,一如那晶莹剔透的杏仁露。
“哇,都卖完了耶!”老板笑着回答她。
“啊一一”好失望,大老远的跑来。
老板不好意思地说:“刚好最后一碗卖给那位先生了!”
她恨恨地抬起眼睑去瞧那位抢走最后一碗杏仁露的人,正巧那位男士也斜过脸来,好心好意地说:“给你吧,算我请客!”
她的脸色一定发白了——那张脸——她见过?!
接过杏仁露,缺了意识,魂魄已离了体。
去记忆的深处挖掘,挖到最深的底层,那深不敢探的角落,一碰就要痛的秘密角落。
那位西装革履的男士,绕过她的身旁,付了钱,便走了。
她仍陷在翻腾凌乱的记忆里,太久远了,久到该忘的忘了,不该忘的也忘了,生命里所遇见过脸孔,何其多啊,如何能记住哪张脸在哪个地方见过呢?何况自己的记忆一向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