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那真是恭喜你们,这孩子以后一定会长得跟他父亲一样高壮英俊的,真是好。”
余骆非无声无息地瞅着樊千夜脸上的表情,那张始终不太有情绪变化的表情,即使是现在,被提到了孩子的父亲的现在,也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就连一丝悲哀的神经也没有抽动一下,但是,这反而让余骆非的心莫名的揪紧。
※ ※ ※
入秋时,樊千夜生了。在半夜,是余骆非送她到医院,一直等到了中午才生下一名男婴。
在她疲累的睡着时,余冠进入病房,望着她惨白的、毫无生气的脸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骆非,她怎么瘦成这样?”那苍老的语气里,有满满的心疼和忧心忡忡。
余骆非无言,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来安慰余冠,他每天看着樊千夜,她的吃、喝、睡,根本都只是为了腹中的胎儿,他连看都看不下去,哪里还忍心将这些化为文字,告诉余冠。
其实他更忧心现在孩子出生,樊千夜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孩子生下来时,她连要求看一眼都没有,就连护士主动要抱给她看,她也说不用了。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逃避什么,害怕看孩子的脸,长得像那个教她心碎的男人?还是怕她会忍不住把痛恨的情绪转移到孩子身上?余骆非真的不知道,她心底在想什么?
就是因为她完全没有喜、怒、哀、乐的表现,才教他更感无力,他担心她现在孩子生下来了,她是不是连吃、喝、睡都可以省了?
“唉……我这个做父亲的能为她做什么?”余冠无奈又无奈,眼底隐隐溢满老泪,模糊了病床上女儿的身影。
余骆非望着余冠,这几个月来,他似乎也老了不少,也消瘦了。
“堂哥,你放心吧,我会帮你好好看着她的。”除了这样,他不知道他还能多说什么。
余冠那双移不开的忧愁的眼睛,始终凝望在樊千夜脸上,“……她一点也不快乐。”
这是一句泛满无奈的话,他是多么希望他的女儿快乐。
余骆非很少这样无话可说的。
两个人一起走出病房,到走廊,余冠突然转头,望向他,“骆非,她从来就没有提起那个男人吗?”
余骆非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她绝口不提。”
“你问过她?”
“问过,她没有反应,一句话也不说。”
“唉……她的个性像极了她的母亲,当年要不是我威胁说要把女儿带走,她的母亲根本也不让我为她们母女俩做一点事……是我辜负了她的母亲,只是我没有想到,她怎么会跟她的母亲走上同一条路?她这是报复我吗?”余冠紧抓着疼痛的胸口,靠向墙壁。
“堂哥?”余骆非吓一跳,赶紧扶住他,“你身体不舒服?”
余冠摇手,“没事……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尽管她不肯认我,她到底是我的女儿……再怎么样,我都不可能看自己的女儿受苦。”
余骆非扶着他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来,“堂哥,我一直忘了问你,当时你是怎么知道千夜怀孕的事?”
余冠望他一眼,缓缓地说道:“她的母亲过世后,我担心她一个人的生活,所以派人暗中保护她,知道她上了医院,到医院去问了才知道。”
“既然如此,应该也能够知道她所交往的朋友,难道无法查出谁是孩子的父亲?”
余冠摇头,“她的生活很单纯,过去除了上、下班,偶尔和几个同事、朋友吃饭,从来没有单独和异性交往过。”
“那怎么可能?”余骆非起码了解樊千夜不是随便的女人,何况她又如此坚决要生下这个孩子,如果不是深爱对方,她何必如此。
余冠若有所思,沉默了半晌,终于才说:“在她怀孕之前,她曾经一个人到英国去旅行,现在想一想,她应该就在那时候怀孕。”
“英国?”是一段异国恋情?不过孩子看不出来是一个混血儿啊。余骆非双手交抱,不自觉地攒起眉头。
“……我想去看看那个孩子。”余冠低沉而缓慢地说,似乎是经过一番挣扎,才终于说出口。怎么说,他到底曾经几乎当了刽子手,几乎将这孩子的生命给夺走,如今要看他,心底不免挣扎。
“小孩子放在育婴室里,我带你去。”一提起那个小婴儿,余骆非那张俊朗的脸庞就发亮,不由自主地笑开来。
余冠狐疑地望他一眼,默默地跟他走到育婴室。
“就是那一个,上面有写千夜的名字,皮肤最白的那一个,有没有?”隔着一层透明玻璃,余骆非兴奋地拼命指给余冠看,他的喜悦,不比一个刚做父亲的人还少。
余冠望着那一排的婴儿,很快的就找到女儿的孩子……他的外孙!望着那张小小、红通的脸蛋,那张在沉睡中纯真、无邪的小脸儿,余冠终于难掩一股莫名的喜悦和激动,他的眼眶热了,深沉的眼底浮上了雾气,一直紧抿着的嘴角松了,抖颤了一会儿,嘴边终于缓缓地刻划几条笑纹。
“那孩子……不是很可爱吗?”余冠痴痴地望着小婴儿,低哑地这么说了,那语气里,有着一股复杂、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情绪。
余骆非转头望他一眼,嘴角咧得更开了。
“是啊,他可是最可爱的了!”那语气里的得意,有着这几个月来,他陪着樊千夜产检、陪着她一路走来,看着地的肚子一日日隆起,出生的骄傲。
只要一望着这个孩子,他总会乐观的相信,樊千夜只要一看见自己的孩子长得如此可爱,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 ※ ※
“千夜,你到底怎么了?”
她又拒绝看孩子,余骆非先请护士把孩子抱回育婴室,他靠近床沿,紧攒着眉头看着她,目光里露出不苟同的神色。
樊千夜身体靠着枕头,坐在床上,她低着头,那张几乎崩溃的脸埋在手心里。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她竟然不敢看她自己的孩子!
是她生的啊!她不是已经决定,要把这孩子当作她一个人的孩子,从今以后,就与这孩子相依为命吗?她又想起那位妇人的话……
哎呀,那真是恭喜你们,这孩子以后一定会长得跟他父亲一样高壮英俊的,真是好。
这孩子以后一定会长得跟他父亲一样高壮英俊的,真是好,真是好……
不!
不……
“千夜?”余骆非握住她颤抖的瘦弱的肩膀,低下脸来看她。
“……让我一个人想一想……让我一个人想一想……”她始终未把那张接近哭泣的容颜抬起来,但她的声音,那带着哽咽的嘶哑的痛苦的嗓音,教余骆非怎么也不忍心再逼她。
他终于留下她,走出病房。
方翼……方翼……
※ ※ ※
时光悄悄地回到她在威尔斯的日子,那天,她醒来的早晨……
雨未歇,是从昨晚下到现在吗?
她枕着柔软的羽绒枕,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在上面,她的脸上挂着一抹慵懒的幸福的笑容。
眼睛还未张开,一双贪恋的小手很自然的往旁边的床位摸去……空的。
“翼?”随着一声轻柔的呼唤,眼睑掀起,一双明月似的灵眸在房里搜寻一个熟悉的高大的俊逸的身影……
只看见窗外下着银线似的雨,光线不充足的宽大的房内,除了雨声,一切都是静止的。
她渐渐地清醒,张着一双清眸,再将房内搜寻过一遍,只有她一个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