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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页

 

  她对不起他,她低叹。转身支肘看他的脸,以挑剔的眼光审视他,就像最严苛的美食家正面对着一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他轮廓立体,但不会过于有棱有角;他看来斯文俊逸,却从来就不是软骨头。相较之下,她裴红叶是太过锋芒毕露了,世人给她的评价是圆滑、世故,优雅而手腕高强。这不是锋芒太露是什么?徒增对手戒心而已。而这人,轻易让人撤下心防。

  怎么说来着?斯文可欺?偏偏她从不这么认为。

  也许是感应到有人在盯他,他睫毛动了下,缓缓睁开佣懒的眼,并且对她露出浅笑,压下她后脑,便是晨吻。

  她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这么做。也许他们夫妻间一直有这个习惯,她模糊的想着。

  “早安,见到你真好。”他咕哝,声音像陈年老酒一样浓郁香醇,令她迷醉。

  不知为什么竟想流泪,脱口而出:“嗯,就不知道当我们老得连牙齿也掉光光,你是不是还能这么对我道早安。”

  他咧出大大的笑容,保证道:“五十年不变。”

  她不知道,他们已逐渐把过去与现在叠合。她记不起一切,但她的身体记得,习惯记得,性格仍是一致。

  卫极决定,如果她无法想起来也无妨了。至少从今以后他拥有她。

  第十章

  不再有梦境让她臆测着过往。

  很奇怪。自从与卫极生活在一起,身体便接管了原本来自潜意识里的提示,一一找回某种她荒旷已久的步调。

  她为他洗手做羹汤,为他的案头供养一盆莲,知道他“应该”中意烧饼油条多过土司奶茶的早餐。

  他为她端来早晨第一怀乌龙茶,因为她以此为每天的开始,并且清醒。他卧室的摆设充满了裴红叶的味道,没有她讨厌的灰、黑、红,全以米白为基调,柔和得足以让她心神放松,虽然不易见到个人风格。

  本质上他们是契合的。不随意彰显个人太浓重的味道,不轻易让人留下强烈的印象。在商场的厮杀之外,他们寻求可以全然放松的环境。

  “我们像是老夫老妻。”她叹息。

  婚期订在年底,原本卫极要求一个月后结婚,但裴父并不同意。他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嫁女儿的机会,好歹也要大肆昭告天下,并且做周详的准备。原本打算拖一年的,但两相妥协后,决定年底结婚。

  有时他住在她家,但大多时候他们偏爱挤在他的楼中楼过小家庭的生活,除了假日外。为了给朗儿踏青、接近泥土的机会,周末通常都会在裴宅,拨出一小块地陪朗儿当农夫。

  今天是甜椒的收成日,阳台上结了丰美的果实。一家三口合力做了生菜沙拉以及三明治,来到裴宅的草皮上野餐。

  此刻她抱着鼓胀的肚子靠在榕树下,觉得这一辈子将以此宁静终老。

  卫朗吃饱了之后,仍精力旺盛的跑去他的那块地观察蔬菜生长情形,不时传来欢呼声。

  他递给她一杯茶。

  “我一直在追求的就是这种生活。”

  “很没刺激性,但平凡而安全?”她挑眉。

  他浅笑,眼波闪过些许沧桑。

  “如果你曾不断的疯狂追求着,却总只得到绝望,你就会知道这个画面多么值得感恩。”心爱的人都在身边,日夜不离,一直维持着现况,已是上天的厚赐。

  她靠近他,将他的头拉靠在腿上安栖。

  “这八年来,你以为我会在哪里?”与他重相识两三个月以来,她无时无刻忙着追溯过往的自己,以及忙着逃避他与爱上他。纷扰的思绪像多头马车,各自有它的方向去延伸。每一个方向都像是重大的线索与答案,左支右绌之下只弄得她心力交瘁,却找不出统一的方向,还是由卫极说明才拼凑完全。但她忘了问他,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

  一个妻子突然失踪的男人,如何度过他忧心如焚的八年?

  “有七年的时间,我不断在找你。京都更是我永不放弃的地方。我不能相信你可以将我们的一切忘了个一乾二净。我问过医生,一般来说,如果人脑曾失去一段记忆,仍是会慢慢回想起来。我以为你会想起来,并且回到京都,或北海道找到我。”

  她怜惜着他因回忆而疲惫的脸,深道:“对不起。”

  他拉住她手细吻了下。

  “但你没有。我猜测你可能与我相同是华侨,但全世界的华侨何其多。我漫无目的的找,新加坡、台湾、中国大陆……如果我有更多的钱让我深入去找的话。因此我知道我不能失去理智,那对找寻你没有帮助。首先我必须赚很多的钱,然后认识一些可靠的侦探朋友,让我的每一分钱花得有目标。”

  “所以你只做纯粹的贸易仲介工作,而不如同其他人一般延伸工作范围,不生产也不行销。即使那可以让你得到更巨大的财富与稳定的事业根基。”她了悟。

  “我必须找到你。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我还能活着做什么。”他充满苦涩的自嘲。

  她心口揪紧,哽着泪意,努力要以云淡风轻的口吻继续谈下去:“一年前你就找到了我,是吧?”

  “嗯。一个企业家的独生女。”

  “所以你没有直接来找我。”是男人的自尊吧?

  “曾有五个人自称是你的救命恩人,有两个人甚至自称是你失忆期间的爱人,但你从不相信,不是吗?”他每一分花在征信上的钱都没有浪费。

  “如果你来,我也许不会相信,但我会爱上你。”她从来就无法将他等闲视之。

  他摇头。

  “我是个骄傲的男人,红叶。我们生命中第一次的交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为你施行人工呼吸,而你怕得我要死。再一次的交会,你以为我允许你高高在上的轰我出去吗?认为我是骗子、投机者的轰我出门?”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了解我?”她的确会那么做。被他吸引,却又厌恶他的接近,尤其来自欺骗。

  “我是你的丈夫。”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她轻道,小心不让眼泪流下。她只是被似幻似真的梦所扰,而他却怀着恐惧企图在十二亿中国人里找出她。其中他所必须承担的不只是找不到而已,更多的是她可能遇害、死亡的忧心。

  他爱她!

  她怎么可以笨得曾怀疑他把她当成别人的替身!也许他对速水咏子有过爱意,但她更该相信自己为他所深爱。不然八年来任何一个肖似速水咏子的人就可以取代她了,不是吗?朗儿提过日本有位女士与她也有数分相似,并且曾想委身于卫极,但他拒绝了如同拒绝其他爱慕者相同。

  不爱她的人不会千山万水的找她,并深信她仍安好活在世界的某一处。

  但她却忘了他!

  她一定很爱这个男人,不只是现在,必定来自更久以前的根植,才曾在此刻毫无节制的茁壮,并且不必琢磨便契合不已。但她为什么从来不记得?

  每天见他、听他,已成了像三餐般的不可或缺,那她如何活过这八年而不死去?

  她一直要求他重新来过,忘掉她不记得的以往,他同意了。可是想到他这八年所过的日子,不由得深深鞭挞着自己的自私。

  她怎么能遗弃了他八年而不感愧疚!比愧疚更深的是她针扎般的心痛。

  “你后不后悔这八年?我不值得。”她哽咽,再也止不住,住脸,却断不了由指缝流下的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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