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这样的思想,也难怪他在计画事情时皆有万全的准备工夫,光是由追求她的事件上便可看出来,她常在想他为什么要观望她六年才来?
除了与他兄长的合作事业要漂白为正经企业,还有什么顾忌呢?他明白她嫉恶如仇、讨厌黑道人物,所以他走向正轨,并且一一与敌人解决恩怨;而让他父母谅解他的脱离,想必也花了一些时间。
六年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不打算白白付出,所以他来到她面前,已是胜券在握、势在必得,让她连反抗的机会也没有。
他不择手段要夺取她的心,用热情、用恩情——并且算准了她性格中大恩不言谢却会永铭于心的特质,利用了个淋漓尽致。所以她会觉得没爱上这个男人会很对不起他。
会恼他的算计吗?其实并不,如果有一个人了解你如此透彻,费尽了那么多心思,对情感再愚钝的人也会心折动容。芳心如何不悸动?
也许她没有一般女人恋爱时该产生的羞态娇柔,但爱他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错过了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男人欣赏她一辈子也不会穿女装的性格了,并且知道她的妩媚在中性扮相中最为动人。他证实了她的爱情看法——如果男人真的爱一个女人,绝不会要求女人为他而改变,迎合他的喜好。
她一直认为,如果在相遇之初的单纯吸引,造就了恋情,必定是那样的相貌特质有其出色之处;不该在相恋愈深时,反而要求对方不断改变,迎合自己心中塑造好的模型,然后渐渐丧失原有的特质,渐渐磨去初时单纯喜爱时的悸动。到那时……爱情仍是真爱情吗?她不以为。
轻笑出声,她靠向他肩:
“虽然你对你母亲的想法尚有可议之处,但是对你所做的一切,我仍是欣赏的,如果你打算与我结婚,我想我会同意。”
“你以为你逃得掉必然的结局吗?”自大狂妄的口吻表示出他从不怀疑会步入礼堂的事实。
她一点也不介意这次他口中霸道专断的决定,逸出清朗的笑,觉得心情良好,一扫近几个月来的不确定与气闷。
他来得比她预料的时间还晚。
她原本以为一星期前他们自绿岛回来后,她那独子必然会来兴师问罪,但没有,一天等过一天,风御骋的时间只分给方筝与石敬驰。
这孩子打算长住在台湾这个拥挤的小岛吗?不然他怎会与敬驰商讨成立公司的事宜?
她会从此刻开始彻底失去一个儿子吗?
并不是她早预测到他会在凌晨来访,而是自从来台湾之后,她几乎彻夜不得眠;尤其近些天,她一直在等儿子前来。
单纯的亲子关系而言,他们母子冷淡得不可思议。倏然警觉她的儿子内敛着澎湃热情时,才恍然明白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原本可以更好一些。
御骋会达成她所下的每一道指示、顺应她每一个要求,但他绝不会与她讨论任何事。他成长的岁月中,每当他有疑问困扰时,总能自己找法子解决;并不是说地会漠不关心或拒绝施以援手,如果他开口,她会为他做所有事的。
但他的儿子从不曾向她要求过什么,他就如同她其他弟子一般,尽力做完每件她要求的事,并且索取合理的报酬;他们之间从不仗恃着母与子的关系有任何特权。
当她一视同仁地训练子弟兵时,是为了让儿子有一流身手,承受得起任何困苦的磨练;她从不怀疑自己是一流的领导者与师父,但训练及公事之外,她忘了让儿子明白他们之间的血缘天性,该有更进一步的亲密情感。
或者应该说,是她忘了有血缘天性,也必须由生活中累聚出情感,进而没有理由地信任相扶持。以为母子关系已是最笃定的事,不须去努力些什么。
原本她是满意的,如果她没来台湾的话。
风千韵深深看着儿子,以及必定会成为她儿媳妇的方筝。她可以依然端着冷漠冰凉的表情来让他人永远看不透她,可是内心的激动难抑,却又欷唏着自己居然也是用这面孔与儿子相处二十八年。
“母亲,我想你应该会好奇未来儿媳的长相,于是此刻来拜访你,希望不会太打扰。”风御骋握着方筝的手,一同坐在风千韵对面。
“你知道我来多久了吗?”
“两个月。”
“你气我吗?”她冷冷的语气中含着细微的激动。
风御骋回应:
“不。你一向以为要当风家媳妇的女子必须具备基本的自保能力,我想你只是在测试。”
他没有坦白出他的不悦,他就像一般的下属迂回着来意,寻着适当的字眼与她周旋。
风千韵咬着牙,忍住心中的失落与忧伤,合宜的微笑招呼方筝:
“方小姐对我有任何看法呢?对于我带给你的不便?”
你只是个渴望被儿子敬爱的母亲罢了——这是方筝心中肯定的想法,但现在不是直言的时刻。她只是笑:
“没有什么看法,我只是想知道,伯母对我的测试通过了没有,然后您愿意给我什么分数。”
风千韵淡道:
“对你重要吗?即使我有那么一丝不满意,御骋已将你带来我跟前。意思已很明显了。不管是给你满分还是零分,也无法左右他的决心吧?”眼光扫过儿子,从未曾这么心悸过—以一种母亲的心情。
“我希望有你的祝福,毕竟一旦结婚了,您就是我的母亲。”方筝慎重说着。
也许是天性有着难以根除的鸡婆;也或许她感觉到有责任改善这对母子的关系。因为实在是不习惯与家人存在着心结。一旦风千韵成为她的婆婆,她就希望维持良好的关系,不让任何一方有不愉快,所以她希望自己有推波助澜的功效。
这种疏离,实在不适用于母子之间。
“你也希望我祝福吗?”风千韵看向儿子。
风御骋侧着脸看向方筝,为她而点头:
“是的,这对方筝很重要。”
“对你呢?”她问得差点失态,太急切了。
所以他迟疑地看她好一晌,记忆中的母亲永远自信而冷然从容,今夜怎会有失常的举止?
“如果你能祝福当然好。”这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并不避讳地说出来。
该讲的话似乎也只有那么多,这辈子没谈过公事之外话题的母子,只能任空气去尴尬地凝结;即使有心把场面弄得自然随兴一些,也只是高难度的奢求。
他因该讲的事情陈述完,在等答案而沉默。
她冷然的面孔底下惴惴着不知该怎么打破冷寂关系,来让母子之间能有更好的交流……但她……从未有这方面的训练,她完全不知该怎么做。她的双手拿过刀、动过枪,曾与敌人喋血交战于街头,但——就是不曾拿着母亲的心情去搂抱过她的儿子。
今夜他来,也不过只是要她一句话来让女友安心罢了,这孩子从不向她求一丝额外的报酬。也许她该庆幸冷淡的二十八年亲子关系,没让儿子怨恨她,反而将这种疏离合理化。谁叫他看过的情况都是这样呢?敬驰的母亲、她、以及许多她的朋友……
是她不满足,妄想做回一个“母亲”,在未曾付出的二十八年后。
他要祝福,就给他吧!毕竟他是来了——
“如果你能给御骋他心向往的,那么,我衷心祝福你们。”
这样的话,是婆婆唯一重要的戏份吧?依然不冷不热的声音,她真诚地说出口,也让自己悲凉的落寞进占心头。从今以后,这女子是御骋的宇宙运转中心,快乐、热情的来处,而她……什么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