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好一点?」他忍不住又问。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柔声的问,「真的不让家人知道你的情况?」
「嗯。」他坚决的点头。他怕他们伤心,所以坚持不让他们知道。他难以想象父母亲和爷爷听到这消息的表情,一想到家人,他的心立刻又被愧疚和苦涩涨满。
见到他固执的一面,她的眼神不禁放柔,有些不忍。她的药会不会下得太重了点?
可是,药下了就是下了,她说不能把话收回来,说他根本没病吧?
「现在才想到要善待自己的身体?」薇柔忍不住轻声责备,收起了听筒。
「呼──」他惭愧又烦忧的突然抱着头,无言以对。
她满脸不忍的瞅着他。
「也许你过去的生活是造成你……得了这……种病的原因。」看到他抱着头的痛苦模样,她的心被扎了下,谎言已经有点说不下去。
「难道要我过清心寡欲的生活?」翔一突然抬起头来问道。
他这样过日子有什么错?
「难道要我无聊到发霉而死?」
每天除了到公司看报表,了解每日的营收之外,回到家就是过着拘谨的和尚生活?
「我哪里错了?」他突然大吼,快要发狂。
「你小声点!」她吓一跳,嘘了他几声。
突然他一脸悲戚的又捂着脸,抱着脑袋跌回椅子上,浑身充斥着悲切和痛苦,完全不介意让医生看见他脆弱的一面。
薇柔有些生气的看着他,这家伙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错,完全不肯反省,教她怎么帮他?
有了。
「烟、酒对身体很不好,你必须尽可能远离那种场所。」她婉转的说。
翔一完全没注意到她怎么会知道他所过的生活,想着自己的病他就悲痛万分。
「难道要我早点睡,什么地方都不去?」他不满的抬起脸。
这样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还是要教我数着女人,想着她们撩人的姿态入睡?那样会更睡不着耶!」最后这句他是用吼的。
她气结的瞪着他,所有不忍的心思在此刻又被决绝的逐出脑外。
「我说了,除非你调整好你的作息,否则不会有奇迹出现。」他的生活太荒唐了,连他的亲人都不想再看下去,她非要他清楚这一点。
「调整作息?」他满眼疑问。
他的生活作息没什么问题啊,该睡就睡,该吃就吃,没有什么事令他烦恼,需要的时候就去找女人,这很正常啊,有什么不对?
「嗯。比如说你不应该把夜晚拿来当白天用,这样很伤身体的。」实际上她是非常想告诉他,别纵欲过度。
「喔──」他一拍额头,终于明白她的意思。「妳的意思是……我懂了。」他笑了起来。
听到他这么说,薇柔很高兴。
「那我以后把时间对调就可以了嘛,以后白天嘿咻,晚上工作,反正我的工作只是看看报表签个名而已,根本没什么好令我操心的,这样我就能早点睡了,对不对?」
她的笑容忽然僵在脸上,不可思议的瞪着他。
第四章
四月十九日
他竟然说要数女人才睡得着,听了真教人吐血!
这几天他都没来看诊,是不是数女人数得把我忘了呢?
真是教人气闷。
我决定了,下一回他再来看诊时,我决定用力刺他两针,谁教他数女人数得忘了来看我,哼!自作自受。
◆◆◆
晚上十一点,翔一回到家,见家里那盏照例为他留的灯,他心中不禁有股温暖的感觉。
他从来不觉得家中的灯有什么温暖的,或者该说他一直都没留意,可是今天他却觉得有股暖流滑过心田,突然领会这盏灯的意义。
那是家人的爱,是他们对他的关心、期待与盼望。
突然间,仿佛有个东西压住他的胸口,令他感到沉重。
他觉得好对不起家人,真的好对不起他们。
原本他一直为自己的病情烦心,无暇顾及其他,一心只想活命,却在这时发现,他不但忽略了自己的身体,更忽略了对家人的关怀。
「唉──」他长叹一声,心里头有说不出的懊悔。
他放轻脚步正打算回房里,突然传来老人家的咳嗽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让人难受,他的心猛地一揪,突然想起自己可能不久于人世,到时爷爷不知会多么伤心。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不禁开始湿润。
「翔一,你回来啦。」宫仁贵从里头走出来。
「嗯。」他小心的不让声音露出破绽,用力的连眨了几下眼睛把眼泪眨回去。
「你最近怎么都这么早回来,不再玩到天亮啦?」嘻,真乖。
「嗯。」想活命嘛,就算医生教他九点就上床,他也会乖乖照做。
「好难得啊。」
「爷爷,我以后天天都会早点回来陪您。」他满心愧疚地道。
难过、不安和忏悔全在此时此刻涌上翔一心头。
爷爷,对不起,以前老是嫌您啰唆,可是以后我就算想要听您啰唆也听不到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偷骂您了。
「哟──」宫仁贵吓了一大跳,「你……你……」他一脸不相信。
「爷爷,来,坐。」他吸了吸鼻子,立刻去搀扶老人家。
宫仁贵更是吃了好大一惊。
「难得你开窍啦?」
「嗯。」他点点头。
「发生什么事了?」宫仁贵的眼睛瞪得好大,心里头却很高兴。
「没事。」翔一用力咬了下唇,装作若无其事。「我只是想多陪陪您。」
他主动替老人家捶背、揉肩、捏腿,而且不着痕迹的半跪着,以为他不会发现。
此时他心中有说不出的痛。
他不但有爱他的父母,还有个温暖的家,为什么总要在快失去之后,才发现它的重要性?
「翔一呀,」宫仁贵满脸欣慰,真高兴自己下对了药。「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爷爷有多疼你?」
「记得。」他记得爷爷给他当马骑,还记得自己坐在爷爷的肩膀上玩开飞机的游戏。
翔一的眼睛又开始湿润。
宫仁贵假装没看见他眼里隐隐闪现的泪光,继续说下去。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发高烧那一天,可把爷爷急死了。」
「不记得。」他摇摇头。
祖孙俩开始闲话家常。
宫仁贵所提的往事,翔一觉得每一件事对他来说都是那么新鲜,让他不由得张大眼睛听。
听完后,他一脸惊讶。
「爷爷,你的意思是,你背着我走了四十五公里的路?」天啊,那时候爷爷都已经几岁了?
「没办法,山上没有医生,天气太冷,车子又发不动。」
那一年,他带翔一去山上摘橘子,然而山上天气多变化,尽管他们有备而来,一场雨还是把他们淋湿了,当夜翔一就高烧不退,可把他急死了。
「我打电话联络医生,可是医生说要等到天亮才能出门,只教了我一些照顾你的步骤,我心想不行,就算丢了我这条老命,我也要送你就医。于是我用棉被把你裹着,紧绑在背上,然后一路冲下山。」
翔一的眼睛开始泛红。
「幸好那时爷爷的抉择是对的。」及时捡回了孙儿一条小命。「我永远记得那一天,医院的人都吃惊的看着我们爷孙俩。」宫仁贵呵呵直笑。
「为什么?」
「因为那天晚上雨一直下个不停,爷爷全身都湿透,沾满了泥巴。我小心翼翼的把你放在长条椅上,解开被子一看,哎哟──可把我心疼死了,你也全身都湿了。」宫仁贵揉了几下他的脑袋。这个小家伙当年可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啊。
翔一用力地咬着唇,拒绝让眼里的泪水泛滥,可是下巴却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只得拚命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