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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页

 

  秋练雪随李寒衣走人房中,两人都是寡言之人,十年来私下交谈不超过百句,此时师兄妹两人独对,沉默了半晌,谁也没开口。

  寒衣师兄房间如此整洁,倒和他严峻的性子相符。秋练雪静静环视房内布置,心道。

  她虽和李寒衣同门十年,倒是第一次进人他的房间。

  蓦然想起舒翰鹰为她搭的那间小草茅,他那潇洒的笑声在耳边响起:“你们汉人有个皇帝,说是‘金屋藏娇’,我只能‘草茅藏雀’……”

  她紧皱秀眉,努力想将舒翰鹰的声音赶出脑外,冷艳容颜却不自禁地浮现黯然神色。

  李寒衣静静审视她脸上的神情,突然开口:“练雪,你私赴搏命崖之约,违反纪律,理当受罚,但是门主极力为你说情……”

  秋练雪听说门主为她说情,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若是以往,必定心头暖意横生,倾慕更甚,此刻,却是只有感激之意,毫无爱念之情。不过短短十天,却让她心情沧海桑田,不复以往,教她如何不感慨呢?

  “……但是你身为堂主,知法犯法,重罚可免,轻责难逃,所以我决定暂时革去你堂主一职,罚你闭门思过。练雪师妹,你当切记,天易门不是逞当下之勇,为所欲为的江湖草寨,以纪律约束行动,才能确保同伴的安全,你逞一时之勇,代门主出战,结果只会令敌人得逞,亲友痛心。”

  听到师兄的严正言辞,秋练雪不禁心下惭愧,额生冷汗。

  若当天她真不幸死在秃鹫手下,不但会令门主伤痛自责,无念和娘亲不知会如何伤心。

  想到秋无念,她抬眼望向李寒衣,担心地问道:“寒衣师兄,听说无念为了我来到金陵,她乃文弱之身,不懂武艺,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天,可有损伤?”

  “她毫发无伤,只是疲累过度,回翰林府调养几天后应当没事。”李寒衣语气淡然,但平日冷漠的狭长俊眸闪过一丝暖意。

  秋练雪见师兄如此神情,有些诧异,心中暗道:难道在这十天之中,寒衣师兄和无念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使他一改平日冷漠眼神。

  她和李寒衣虽男女有别,但性情相近,都是冷僻不亲近人,沉静寡言,所以她马上捕捉到他眼中罕见的暖意。

  只见李寒衣沉静地说道:“练雪,你身上重伤未愈,无念姑娘既已回翰林府,你也不妨回去……”

  “不了,我留在此地即可。”秋练雪突兀地打断李寒衣的提议,自己也是心下一怔,她并没有留在此的理由啊!

  李寒衣望了她一眼,语带深意地说道:“看来,这几天我们两人都有些许改变。”

  “是吗?”秋练雪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改变只是一时的,等她伤养好了,心情平复,她的生命将回到常轨,她仍然是那个对枭帮贼子杀无赦的秋练雪。

  在金陵的十天,和舒翰鹰共处的十天——将如同从来没发生过一般。秋练雪如此坚信着。

  抬首望出窗外,夜已沉,皎洁明月高悬,清冷夜风飕飕地吹,她突然觉得凉意满身,是伤体未愈的缘故吗?

  这是她和舒翰鹰相遇的第十夜,舒翰鹰的离去,带走了她生命中的热情。

  他们,还有再相见的一日吗?

  ※ ※ ※

  当作从来没发生过,可能吗?

  秋练雪娇躯倚着庭院内的水槽,玉容苍白,张口不住地干呕,胃中翻搅,满溢酸意。

  她伸袖拭干唇边酸水,美丽的红唇绽出苦涩的笑。

  难道是天意吗?她这三个月来努力地将舒翰鹰的身影从心中拔除,他的种子却已在她腹中生长。

  “明儿个去药铺请大夫配帖打胎的汤药吧!”她冷静地对自己说道。

  她既已决意将舒翰鹰赶出自己的生命,就不能留下属于他的任何东西,包括那件披风——包括她腹中的小生命。

  第二天,秋练雪起了个大早,她将舒翰鹰的藏青披风叠好放在桌上,头脑里异常清晰冷静。

  “等从药铺回来,就将它烧了。”她坚决的自语,柔荑却轻抚着沾着尘土的披风,指尖有些不舍的在布面上游移着,突地,紧握成拳。

  秋练雪紧抿着唇,猛地转身踏出房门,只留下青色披风黯然的躺在桌面。

  她缓步在街上走着,脚步稳定,脑中冷晰,眼中所见行人街景恍若无生命,空有影像而毫无感觉,耳边听见街上孩童嬉闹,却仿佛未闻。

  她感觉心中空荡,脚下魂不守舍,渐渐地,失去了方向,渐行渐远,不知到了何处。

  等她猛然觉醒,神思回心,举目四望时,却又为眼前景象心神激荡——

  不知不觉中,他竟然信步走到了舒翰鹰为她搭建的草茅前。

  秋练雪手轻抚着草茅的木梁,指尖轻轻滑过一根根扎得紧实的茅草墙壁,这草墙上的每一根茅草,都经过舒翰鹰修长的手指,都含着他真挚的爱意。

  她从怀中掏出火摺子,欲将这存着不该有的回忆的草茅一把火给烧了,就如同她决定打掉腹中的胎儿一般。

  持着火摺的手,慢慢靠近茅墙,跳跃的火舌凑近了茅墙最外缘的几根草头。

  慢慢地,火光在茅草头上闪耀着……

  蓦地,深情的歌声在她耳边响起。

  秋练雪反射性地伸手灭掉了火摺,转头四望——草茅附近不见半个人影。

  她仍可以清楚听见舒翰鹰的歌声,深情真挚,来自她的心中。

  她仿佛听见舒翰鹰豪迈的高歌、感伤的低唱、嘲讽的言语:“我是喀什族的舒翰鹰,而你,是属于哪里的秋练雪呢?”“你们汉人真是奇怪……”

  她仿佛看见舒翰鹰仰头大口大口灌酒的豪态,看见他听“孔明计渡汉水”时爽快的笑容,看到他湛蓝眼眸闪着笑意……

  她的肌肤仍记得他身上温暖的热力,记得他的唇温柔的亲吻;她仍记得那双天空色的温柔眼眸,如何深情地睇凝着她……

  秋练雪颓然坐倒在地,双手掩着脸,泪水无声地从指缝间滑出——

  为什么?都已经过了三个月,她还是没法回复往日淡漠的心情?

  为什么?她不能如自己所想的忘记舒翰鹰?

  他们只不过在一起十天,仅仅十天,为什么要抹煞这十天的记忆,如此困难?

  “我的朱雀,你不相信一夜也能成为永恒吗?”舒翰鹰的声音在她脑际回响着。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秋练雪双拳紧握,痛苦地低喊,晶莹泪水沿着玉颊滑下。

  她从不相信一见倾心,但是为何……

  此时,她、心中充满了苦涩却又甜美的恨意——恨自己没有办法在这时候烧掉他建的草茅,打掉他的孩子,毁掉所有关于他的记忆。

  她明知留下这个孩子是愚蠢不智的行为,即使她清楚自己想忘掉舒翰鹰的决心,秋练雪却宁可留下这个孩子,承认她曾经有一夜的真心,有一夜的热情。

  “留下这孩子,其余的,就让时间去决定吧。”她喃喃的自语。

  ※ ※ ※

  在秋练雪赴搏命崖的五个月后,她终于回翰林府了。

  她什么也没带,身上披着一件藏青披风,披风下是明显隆起的小腹。

  此时正逢红婷夫人生日,秋翰林宴请不少宾客为娇妻庆生,全府弥漫着和乐融融的气氛。

  当秋练雪走进翰林府大厅时,在场宾客莫不倒抽一口冷气,大厅里弥漫着一股惊骇的沉寂,没有人敢先开口。

  “这是怎么一回事?”素来温文的秋翰林,见到归来的女儿居然怀了身孕,堂然出现,这遮也遮不住的家丑,令他又惊又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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