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二十四分,木制大门被轻柔拉开,生怕惊吓到谁一样。
踹掉帅气的麂皮长筒靴,轻快的大脚丫迈进屋内,鼓鼓的帆布袋往洗衣间一扔。
脚丫子寻找什麽,屋内到处晃过一圈,连洗衣槽也调皮的探了下。
「也不在这啊,跑哪去,手机怎麽搞的,这两天都不通……」
嘀嘀咕咕的脚丫子蜇回厨房,拿下水杯,热哈哈地打开冰箱抽出矿泉水,拐脚踢上冰箱门,淬又猛力扳开,扯下蛋盒上一张有著娟秀字迹的便条纸——
劲:
我今天回日本,祝你米兰行顺利。
这段日子谢谢你带给我的一切,我很感激也很开心。
劲保重。
水笙同学
「你开什麽玩笑!别跟我开这种玩笑……我一点也笑不出来……」纸条抖得握不住。
惊慌凌乱的脚步在人去心空的屋子里盲目来去,越奔越急,手机不断拨号,始终无音讯。
餐桌上的半杯水不小心被撞落,玻璃碎片在冰水中溅开一地,宛如凉冷的碎心。
团团乱转的脚丫子哆嗦得站不稳,数次打滑,贴靠墙面略一定神,终在玄关壁面猛扯下一串钥匙,见了鞋就套。
二十分钟後,失去方向的脚丫子狂乱冲出,大门半敞心残缺。
☆☆☆
三点半了,劲是晚上六点回台北吧?
三天前去劲那里贴完纸条,临上飞机前,忽被伯父急电叫回,飞日本的时间因此顺延到今天。
戚水笙缩坐机场三楼的转角处,迷惘的凝视手中陌生的新手机,为了乾脆断念,她换了手机和门号,却仍是输入了劲的电话号码。
再听一次,最後一次,只要听听声音就好……
在她阻止自己前,手机已经接通。
「不要烦我!统统别来烦我!我他妈的现在不需要任何废话!都给我滚开!滚滚——」
嘟!吓傻了眼的戚水笙瞪著断讯的手机,不晓得那串焦虑的暴吼是怎麽回事。
记错劲的电话吗?……没时间,该出关了,到日本再打好了……
戚水笙提起脚边的小行李,手机不及收起,陌生的电话铃声响起。
「你好,我是戚水笙。」她正要站起。
「水……水笙同学,刚刚真的是你吗?」破哑的嗓门夹著重喘,像沙纸狠狠磨过数遍。
戚水笙震愕地跌回原位。
「水笙,你说话!」疾驰中车辆的紧急煞车声尖锐刺来,轰进戚水笙脆弱的耳膜。「你不要挂电话,水笙!你还在吗?!」焦急地喘息,他喘不过气。
「劲?」戚水笙不大确定地问。
「正是。咱们心有灵犀哦,你怎麽知道我在找你?」压抑的低嗓又回到她熟悉的懒洋洋,盘转方向盘的手指却止不住地抽颤。「喂喂!你怎麽可以骗我,你明明不在日本!」你在哪里……
「你、你看到纸条了?」怎麽会,他现在应该还在南部呀!
睡眠不足的戚水笙一阵晕眩,又瑟缩回椅子里。
「是啊,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怎麽可以瞒著我自己去日本玩,怎麽不问我要不要去?我也想去啊……」他不能呼吸,慌得瞧不清车外倒影,不知自己现在在哪里,离她有多远?
劲看不懂纸条上的分手之意吗?为何他的口气,好像没那回事……
「劲,我没办法当面告诉你……」
「喂喂!水笙同学,我不要这麽偷工减料的道别,我要你当面向我吻别啊,你好不够意思哦。」掌心的纸条捏成团,又摊开,他用力猛晃两夜未沾枕的沉重头颅,努力摇回清醒。
「劲,我必须回日本。」如果这个还不能抵挡他,她就真的不知该怎麽办了。
「嘿,我不在乎你跟谁订婚,记得吗?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别人的准未婚妻哦。」他才不在乎!
不行,她本来就说不过劲,再这样下去会走不了,必须狠下心、狠下心……
「劲,我必须出关了,我们分……」
「你还在国内?!在机场吗?」他急声打断她,双手飞速转动方向盘。
「不是机场!我会回来。」戚水笙心惊胆跳的听到那串紧急煞车声,以及高速急转弯的轮胎擦地声。
「你等我,我马上到,你要等我哦!」他试图轻快绷得快碎裂的声音。
「不要!你不要来!」她的慌乱确定了她的位置。
「没问题,这辆跑车的性能被我操得很好,我二十分钟内到,你要等我哦。」谁能借他一双翅膀……
怎麽办……进退维谷的戚水笙啜泣著埋入双膝间。
「水……水笙同学?」
劲的声音在发抖吗?戚水笙怔愕得抬起迷离泪眸。
「水……水笙,你还在吗?」
「我在。」她挥开泪水,连忙回应,并听到电话那端如释重负的一声重喘。
「你会等我吧?如果二十分钟太长,十分钟,我可以办到。」
戚水笙头皮发麻的听到手机那头他将油门踩到底的加速声,慌忙脱口保证道:「劲!你慢慢来,我等你!」
「一吻为定?」
「嗯」她笑著撒谎,脸又埋进蜷缩的双膝间,泪水滚落。「你开车小心,我 ……」
「嘿,我有慢下速度,你有没有听到?」阿劲轻柔诱哄她:「陪我说说话嘛,你难道不想念我?」
「想念」劲知道她在骗他,他太了解她了,所以不让她收线。这次不走,她就永远走不成了。
「哈罗,你还在吗?」
一点都不轻松,她几乎看到劲喘不过气的样子,他拚了命在压抑,声音那麽紧,却又要佯装轻松。劲为什麽要这麽累?为什麽……
「水笙同学?」他必须不时确定她还在,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
「我在。」劲和她一样害怕吗?她好怕一见到他就离不开了,该怎麽办……
「水笙同学,跟我说话,不要停……」
戚水笙一再喃喃回应那个不间断的恐慌询问,人声漫过耳际、往事漫过耳际,今日的她与十年前的她重叠。
那年在羽田机场是坚决辞别日本,斩断高贵的血统,回归故里。今天却是不得不回去。
那年在机场,礼貌打了一通电话回冰川大宅告知离家讯息,却被鬼堂优一句出人意表的话困惑了九年。今日依然被一通电话困住,走不开,她抛不下那麽拚命赶来的劲……
隐隐约约的,戚水笙听到航空公司寻找她的广播……隐隐约约的,她看到她的末班架次起飞了,而不乾不脆的她被困死在这里了。
「我到了哦,水笙同学,你在那里,出个声我就能找到你……」
戚水笙从手机里听到机场机械化的广播声,还有他因急跑步而紊乱沉重的呼吸。
别让他找到,让他死心,她想死心啊……不要见他,快逃,逃走就没事。放过由自己……饶了大家……
戚水笙掩著嘴不让自己放声哭出,人蜷缩在椅子上。
「我……我找不到你!」力持镇定的口气慌了,阿劲听见同样的机场广播声,证明她人仍在,只是不肯让他找著。
她避不见面的行为螫痛他,积压心坎数天的焦躁、惶恐一举轰向他昏沉沉的脑门。
「戚水笙.你不要躲我!」
他不再调笑的怒气令戚水笙错愕的心揪疼,蜷缩在椅子上的双足不出自觉下地。
「管你嫁给谁!我才不在乎!谁给你权利说走就走!你凭什麽这麽做!不许你躲我!出来!」
她只想平静分手,放自己一马啊,为什麽恋爱这麽难……戚水笙抚脸痛哭。
她人在哪里、在哪里哭……她真的不见他,那麽想分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