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漠,你还没向人家道歉。”女孩太过平和的神态反教白芸於心不安。
颠跛了几步路,怒气又莫名横生的展司漠懒懒收住脚,悒郁地哼笑叁声。
“伤害既已造成,道歉有用吗?”他头也不回地忿忿道。
女孩盯着血渍斑斑的手帕,眉头微微一皱,脱口低喃:“多少应该有些抚慰的效用才是。”
展司漠不敢相信的扭头瞪她,眼神凶恶得彷佛要吞了她一般,吓得女孩急急垂下头,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声。
她说错什麽了?以手帕捂鼻,女孩畏惧地瞟向刚才好言好语护慰她的唐品谦,直觉发出求救讯息。
唐品谦回她一记和煦的微笑,抢在好友再次发难前强行拖他进屋去。
“你……”察觉到自己隐含敌意的声音太尖锐,展素雁羞红了脸打住话,调理好情绪复又开口:“你好一些了吗?”
“好多了。”女孩清秀的脸颊红如火,鼻头、小嘴则红肿变形,一张脸糟得让人不忍卒睹。“我怕狗。刚才贪看风景,不小心踩到一条狗的尾巴,就吓得六神无主了。”羞惭的头颅微微垂低,“这件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你们不必介怀。”
听完她诚恳的自白,展素雁不禁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汗颜。不管怎麽说,二哥打了人家是事实。
“对不起,我哥脾气大,你别介意。”握住她的手,展素雁诚恳的抱歉。
“你到云林是访友还是找人?”白芸怜爱地拉起这个说话不带半丝乡音的女孩,理所当然问道。
“我叫温楚,请问展素雁是不是住在这里?”女孩拂开挂在睫毛上的泪珠,指向古厝。
第二章
温楚与展素雁的友谊起於叁年前一次因缘际会的网路交谈。
同样的年龄,截然不同的个性,却有着同样的升学压力与难解的少女情怀。鱼雁往返的一千多个日子里,有默契的两人绝口不提双方家庭背景,亦不曾开口要求见面,直到温楚临时决定叛逃为止。
展素雁来回徘徊在色泽华丽的木门前,几番抬手欲叩门,转念想想又放弃。二哥和爸爸应该通完话了吧?如果唐大哥在就好了,可惜为了工作他不得不回台北。
她一联考完,就回云林陪二哥解闷,哪知近来二哥的脾气乍晴乍阴,变得很难相处,加上考试成绩不理想,这种日子真的好闷。若没有楚楚适时帮她加油打气,她真不晓得要怎麽过下去,若是她能早点来就好了。
胆怯的在原地踯躅了大半天,为了好友,展素雁不得不命令自己鼓起勇气来。
“二哥……”她试探地敲了门。
死寂的房间内不肯传出丝毫回应。
“二哥……”昨天下午发完那顿脾气後,二哥就把自己锁在房间不肯出来,今早若不是妈妈苦苦哀求,他大概又要绝食了。
二哥近来因心情烦郁之故,食量骤减,一天难得吃上一碗饭,莫怪妈妈忧心如焚。唉!该如何让二哥答应楚楚留下?妈妈已将外公赠予她的祖厝转继给二哥,可是他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让人望之却步又不能不来,好烦呀!
展素雁无奈的轻叹,又轻轻敲门,“二哥,我是小雁。”
“我不饿。”不耐烦的声音终於像驱不散苍蝇般暴躁出声。
“现……现在才九点。”早餐已过,中餐未到,二哥的日子过胡涂了。难过的咽下苦涩,展素雁心生退意。
“哦?抱歉,我忘了跛子的生理时钟比常人慢上数倍。”粗嘎的乾笑穿透门板,倾泄出尖酸的厌恶。“难道现在不是革命抗战时期吗?”讥嘲的声音急遽转冷。
又开始钻牛角尖了。展素雁穷於应付他日复一日的阴晴不定,不堪负荷的双肩重重垮下。
“我进来了。”才打开门,懊热的房间立刻冲出一团燥气,薰皱她秀挺的鼻梁,房内亮灿的光线刺得她睁不开眼。
二哥这间宽敞的卧房为舒解病人心情,将原有的瓦顶改建成强化玻璃尖顶,并架有精密的望远镜,以便夜晚观星用。此刻由於斜顶两侧撤去遮阳板,八月艳阳夹带大量热气,毒辣地洒落屋底,将晦暗的房间妆点得奇灿无比,却酷热难当。
受不住太亮的光线,展素雁额头冒出热汗,眯眼梭巡到遥控器,忙别过脸按开冷气。
平躺在上好的花岗石地板上,展司漠用手肘横压住眼部,双脚交叠,颀长的身子整个浸淫在灼灼金光中,那安详的躺姿像位被施咒而沉睡千年的美男子,对周遭的温度变化失去感觉。
“哥,你不热吗?要不要将遮阳板打开?”一向很能耐热的她也被熏烤得受不了了,二哥好厉害,居然一滴汗也没见他冒出。
“不,我想尝尝被蒸发的滋味。”身子懒得动,连说话他也不肯将嘴巴咧得大大。
“是不是爸爸说了什麽?”二哥和爸爸通了一个多小时电话,几乎从头吼到尾,家里的屋顶差点被二哥的咆哮声轰塌。听他那激动异常的语气,似乎像在和爸爸争辩什麽,力争不过只有以音量取胜。
展司漠闷不吭声,室内很快跌入沉寂,只剩冷气机隆隆运转的杂音。
“爸爸还是很忙对不对?”展素雁企图抚平兄长内心深处鲜为人知的创痛,努力替父亲的行为找藉口。
二哥在云林疗养一年多,爸爸没来探视过他半次。生长在??赫的富贵人家,她真不知道自己该庆幸或是悲哀。冷漠如冰的亲子关系,空虚的华丽生活,沉重了二哥和她的心灵,即使表面佯装洒脱、不在意,在情感最脆弱的时候,心脏还是会阵阵抽痛。
“小雁,恭喜你,你就快要有二嫂了。”展司漠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贺词,煞白了展素雁绝美的容颜。
“是……银平姊?”下唇抖得太过厉害,她差点问不出口。
展司漠唇线一凛,倔强地不答半句。
真的是她!“你……你答应了?!”展素雁无来由地惊慌失措。
银平姊是个可怜的富家女,明明有爱人,却因错生豪门而丧失追求幸福的勇气。如果连顽强的二哥也妥协在父亲的威仪里,那麽商银平的命运便是她日後的最佳写照。
“我能说不吗?”展司漠一副认命的口吻,“长达一年与世隔绝,我们那重利的父亲早有驱逐我的打算。”好个人事异动,他奋斗了十几年才爬到经理位子,被他敷衍的一句话就给冰冻了。可笑的是,这个二十七年来被他尊称为“父亲”的男人,甚至连句委婉的安慰词也不给,简单一句话便将他的心血抹光,这种父亲怎能不教人心寒。
燥热的室温一点一滴消溶於冰凉的空气中,展素雁不晓得爬上背脊那股酷寒,是冷气太强的关系,还是她刚刚真被重击了一拳。
“爸爸做了什麽?”心跳渐趋无力,她怕得到已知的答案。
“放我长假,让我好好休息。”展司漠狂声大笑,“小雁,他是个了不起的“好父亲”哪!我们八成是上辈子烧好香,才能如此幸运。”
展素雁惨白了一张小脸,对父亲仅存的孺慕在瞬间炸成碎灰。
“你为了我和妈妈,所以不得不屈服是吗?”泪水浮上眼眶,她掩嘴轻泣,怕伤了他的自尊。
“不是!”展司漠否认得太快,反而失去可信度,益教展素雁伤心。她激动的跪下,抓开横在展司漠眼部上方的手肘,伤心地看进他冷然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