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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上,袁茹茹安稳的沉睡着,要不是额上的潮湿,一点也看不出曾经激动崩溃的痕迹。
医院的白墙药味原本是纪康扬最讨厌、最恐惧的,可是,病床上那个因为药物的作用而深眠的人儿,夺去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只能惦着她、望着她,所有他感到排斥不快的事物,都已不在眼里。
“对不起,盼盼太过任性鲁莽,惹了这种祸,我代她向你们道歉。”纪康扬压低嗓音,道歉的语音低低柔柔的飘荡在空气中。
“袁伯父、袁伯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惹袁姊姊哭得这么厉害的。”纪康盼也跟着道歉。
“不是故意,为什么还这么做?”纪康扬脸色严肃的责备她。
“我只是因为看不惯她完全不知道害你受过什么苦,却可以对你笑得那么愉快,所以觉得很不平衡。我只想帮你出口气而已嘛。”纪康盼低头嗫嚅道。
“盼盼,无心的伤害可以谅解,但是刻意的伤害,怎么也无法原谅。打完人再说对不起,这有道理吗?”他严厉的瞪视,吓得纪康盼又哭起来。
“康扬,没关系。茹茹的状况我们也很清楚,是她太脆弱了,经不起打击。”袁父疲惫的回答,和坐在病床旁的袁母交互握住彼此的手。
纪康扬叹了一口气,知道现在这个场合不对,不再继续责备。
“茹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纪康扬怜惜的端详袁茹茹的眼角,那儿似乎还挂着一滴泪。
袁父看了袁母一眼,见到袁母犹豫了一下后轻微点头,袁父才对纪康扬说:“我们到外面去,让茹茹的妈妈先陪着她。”
纪康扬点点头,带着妹妹跟随在袁父身后走出病房。纪康扬从口袋掏出钱,不着痕迹的将纪康盼打发到外面去买些饮料。
“康扬,十五年前,我记得你身体不好,你那时候是什么情况?”走廊上只剩他们两人时,袁父首先发问。
纪康扬沉吟了一会儿,才决定诚实说出。“我得的是骨髓性白血病。”
“白血病?”
“就是所谓的血癌。”纪康扬说得轻描淡写,袁父却倒抽一口气。
“难怪盼盼那么冲动。我为我女儿对你造成的伤害,同你道歉。”袁父摇头又摇头。
“都那么多年过去了。而且,我到美国第七年后,接受了我妹妹捐给我的骨髓,从那之后,到现在身体一直都很健康正常。”纪康扬笑道。
“你的病治好了?”袁父小心翼翼的问道。
纪康扬想了一下,才笑笑说:“可以这么说。”
“那就好。”袁父放心的吐了一口气。
“茹茹呢?我想知道,她为什么打击那么大?是因为她过去那位‘学姊’所引起的吗?我想知道她以前曾经发生了什么事。”
“只能说那孩子太重感情了。”袁父叹了一声。“茹茹以前和她学姊曾经同时喜欢上一位男孩,而那位男孩好像拒绝了她的学姊,选择茹茹,最后那个学姊当着茹茹的面跳楼自杀。事情发生后,茹茹就变得极端敏感而退缩,她的开朗和自信完全消失,只要有人展露出一了点追求的举动,她就会变得异常紧张。我甚至可以很坦白的告诉你,茹茹有段时间,曾经接受过心理治疗。”
纪康扬深深的凝眉,专注聆听。
“我和茹茹的妈妈,都很担心她会不会一辈子都这样,但是,目前我们只想好好的保护茹茹,不让她再受到惊吓和伤害。将来她会怎么样,一切就交给上天吧,希望时间会慢慢治疗她的伤口。”
难怪,难怪茹茹只要面对他稍微强烈的追求,她就跑得无影无踪。他早该知道,以茹茹她那种单纯的性格,是玩不来所谓的“欲擒故纵”的游戏。
她是真的害怕感情。
“康扬,从茹茹的反应看来,我猜,她对你的愧疚,和对她学姊的愧疚几乎一样。她一直为着学姊的死深深自责,把所有的过错全往自己身上揽,这几乎让她崩溃。而现在,她又知道当年在无心之下,对你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这对她肯定又是一项难以承受的负荷。我怕她会对这件事钻牛角尖而想不开,所以,我想以做父亲的立场和心情,要求你和你妹妹暂时远离茹茹一段时间,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免得她再度受到刺激。为了茹茹,可不可以请你答应,暂时不要来家里找她?”袁父以盼望的眼神对他说道。
纪康扬无言的瞪着袁父客气而恳求的脸。
离开茹茹?
他静静的站在走廊上,默然了好久、好久……
第八章
纪康扬从袁家的生活圈彻底消失,没再上门找袁茹茹。
几天后,茹茹也被袁父、袁母送到乡下外婆家去休养。
刚到乡下的时候,茹茹常常每天发着呆,什么事也不做。而外婆也不打扰她,让她尽情的浪费生命去发傻。
后来,反而是太静谧的气氛,会让她无端回过神。
回神的时间增多,茹茹才注意到外婆的生活作息。
外婆是个独居的老妇人,个头比茹茹还娇小,霜白的发丝整整齐齐的梳到脑后扎成髻,惯穿简单舒适的深色旗袍。
虽然是年届七十的老人家,却依然耳聪目明,每天背着手在村子里四处散步和人聊天,无事时就在家里拿起毛笔画花鸟。
有一天,茹茹安静的坐在一旁看外婆画画,看着看着,突然开口要求外婆教她画国画。
外婆没有任何讶异的表情,只是温和的笑一笑,很快的帮她在桌上放好纸笔。
现在,茹茹仍是不多话,但是找到了事情可做,不再整天发呆神游。
她开始试着将拿到的国画技法放到她的插画里,加重线条和渲染,并送了几张稿子给出版社看看,没想到出版社一收到她的稿子,马上热切拨来电话,大加赞赏。
慢慢的,她会到外面去吹风、散步,生活慢慢的上了轨道,也恢复往日调皮活泼的个性,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以前父母一年难得几次回来看外婆,茹茹对外婆总是有那么一点疏离感。住在一起后,茹茹才发现外婆很健谈、很幽默。熟了之后,两人甚至互开玩笑.外婆取笑她发呆的模样是“忧郁小老头”,茹茹则唤外婆是“文艺美少女”。
此刻,袁茹茹神情安详的坐在桥头上,拿着画簿对着桥下的风景做速写。
乡下的生活环境,和市区里的生活环境截然不同。
这里的时钟只是摆饰用,人们随着日出日落而活动,在日出日落之间的光阴,有时缓慢得让人有种静止流动的感觉。
乡下的生活步调,让她的心绪渐渐沉淀,也尽量不去想有关学姊和纪康扬的任何事。
袁茹茹将长了一点点的头发拨向耳后,无意识的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前方,瞬间,她剧烈一震,胸口顿时一窒。
一个高瘦的男人正站在桥的另一头,静静的望着她。
男人看她的眼神很专注,眼里的温度热切得令她想躲开。
袁茹茹像个心虚的小孩,抓着素描簿和笔盒,匆匆忙忙从桥头上跳下来,迅速向马路另一头逃逸。
逃什么?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只知道要快点离开他远一点。
男人见到她的动作,眼睛不悦的眯了一下,也跨开长腿跑过桥,对着她的背影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