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雪一边听着,越听越糊涂,他经常听不懂他家少爷做的是什么事,反正,听起来深奥得很!站在一边侍候,眼珠子四处乱转,突然一怔。
——地上,有一段雪白的丝缎!他看过这样的丝缎!在哪一个女子的身上看到过?他一时想不起来了,脑中却莫名其妙的浮起一个怪异的念头——莫非——少爷在这里私会佳人?否则,容府里怎么会有这样一段女人的东西?小姐可是从来不穿白衣的。
“……至于军需,可以从内兵器库、内衣甲库、军器弓枪库、军器什物库中调取……”容隐仍然在说,简和梁就一件一件应是。
说着说着,容隐的目光偶然垂到了地上,触目是那一段柔软的丝缎,那是姑射系在腰上的丝缎,四年前,她曾经用这块丝缎抚弦,擦亮被他调过声调的乌木琴——
相见时难别亦难……
姑射,你知不知道,当初——要拒绝你的吟唱,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我们两个,是我刻意错过了姻缘,我不信有天,但是人家说,天定的姻缘如果错过了,要再相聚是很困难的事情,而你——又为什么,要来看我呢?
你知不知道你来了,然后又离开,对我来说,将会是怎么样的灾难……我本已经忘记了一切,你来了,所有发生过的一切,就在我眼前、心里重演。
我还有好多好多事要做,我不能够陷在四年前回不来!我不能够让自己恍恍惚惚,我恍惚不起!因为我是容隐!——但是你,又为什么要回来?
“容大人?神卫军调往定州,然后呢?龙卫军不知调往何处?”简和梁看见容隐说了一半,垂下目光出神,不禁一呆,他和容隐共事三年,从来没见他发过呆,甚至从来没见他出过错!但是今天容隐居然两次在他面前出神!两次失常!是发生了什么事?辽军打过来了吗?还是燕王府要逼皇上退位的阴谋成功了?还是哪里天灾人祸,赵丞相又处理不了,跑来问容隐?“容大人?容大人?你身子不适?”
容隐悚然一惊,不禁满身都是冷汗,他怎么可以让自己出轨得如此彻底,连公事都居然忘了?“龙卫军调往丹阳。”
简和梁关心地看着他,“容大人为国事繁忙,心力交瘁,老夫看容大人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
容隐深深吁出一口气,休息?他需要的不是休息,而是,有谁可以帮他剪断他缠绕在心里的四年前的心动,四年来的刻意遗忘,以及那他从未忘记的,有如浮云的女子?他需要好好的冷静一下,可能是她今天的出现太令人错愕,所以,他也就毫无防备地被那一曲“长风潇潇渡水来,归雁连连映天没。从军行,军行万里出龙庭,单于谓桥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击中了心房——几乎——万劫不复!
“容大人?”简和梁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听他说话,“容大人你没事吧?”
“没事,简大人请继续。”容隐脸上的神色变得冷漠,轻轻吐出一口气。
相见时难别亦难、相见时难别亦难……
那些,就让它在心底重复,而他——就当作没有听见——任它在心底呼唤得多么缠绵、多么凄怨,他都不会听见的。
第2章
东风无力百花残
太平阁。
官家的地方,果然富丽堂皇。姑射轻轻地把乌木琴搁在太平阁靠窗的一个檀木琴架上,那原本有琴,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遗弃了,琴架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
是谁的琴?配天的?还是容隐的?姑射环目四顾,这里的房屋高而且空旷,太平阁里的东西很少,一具没有琴的琴台,一个香炉,此外,就是书架。
甚至书架也没有几个,她走过去翻翻,都是一些很平常的书,什么《四书五经》,《茶经》、《法经》、《莲花经》之类的东西。这些书卷虽然干净,却透着一股尘气,可见,干净是因为仆人经常整理擦洗,却很少有人去真的翻阅那些书。
“孤城何必道风霜,风尽冷眉,人本离殇还寂寞,身过四方,不肯话凄凉。
白衣未尝解彷徨,十年秀骨,病与朝衣作故香,却将多情,换作无情肠。”
姑射把目光移向另一个空空的书架,那里只有一些杂乱的文书,有一张纸片作为包扎垫在外面,以防文书落了灰,那一张废弃残破的纸片上面,就写着两行字。
看发黄的程度,那纸片应该很久了,是容隐的字,运墨浓重而有些飘浮,这写的什么?是诗?还是词?姑射一眼看得出,那只怕不是诗也不是词,而是有人心绪不好的时候的涂鸦,并且涂完了之后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居然就拿来包扎文书,一摞,就是好几年。
“孤城何必道风霜……人本离殇还寂寞……不肯——话凄凉——”姑射轻轻的叹息,那是当年的容隐,四年前的容隐,还有心情写这些东西,“白衣未尝解彷徨,十年秀骨,病与朝衣作故香……”她喃喃地念,“病与朝衣作故香!早在好多年前,你就已经厌倦了这样的朝廷,为什么,现在你会沾染了那么多官场的脾气,变成了这样一个人?唉,皇宫、朝廷、俸禄、仆人、权力……”
低首拨弄了几下琴弦,遥想当年的容隐,她轻轻一笑,当年,她还为他弹过琴,唱过曲,而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她没有回头,手上依旧弄弦,“你谈完正事了?”她的耳力不敢说是天下第一,至少也可以算是第二。
正是有人推开了太平阁的门,来的是容隐,闻言淡淡地道:“谈完了,你有什么事找我?”
“有个人——也许会有个人要和你比武。”姑射叹息,“我来告诉你一声,你身居要职,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如果没有准备,也许会惹麻烦。”
“比武?”容隐一时间只觉得荒谬可笑,“有人要找我比武?”他沉吟了一下,“我不是江湖中人,这消息你从哪里听来的?”
姑射低眉,“是那个人亲口告诉我的。”
容隐冷笑,“比武?你不是怕我惹麻烦,而是怕来和我比武的人惹麻烦吧,是不是?”
“不错。”姑射居然承认,“你是军中要员,和你比武,是杀头的大罪!”她皱起眉头,“我无意偏袒谁,但是他要和你比武,我拦不住,也管不了。”
“我不会和任何人比武,如果是江湖意气之争,你可以帮我告诉他,不必比武,容隐认输,可以了吧?”容隐冷冷的道。
“他不是要赢,”姑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只是想杀了你。”
容隐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杀了我?”他陡然“霍”的一声,背起了袖子,“你老实告诉我,有谁要杀我,是不是和你有关?”
他那一背袖子的威势,森然骇人,但姑射却只是一笑,“是,我无意瞒你,有个人为了我,想杀了你。”她缓缓摇头,“江南山庄的少爷,江南羽江公子你也知道吧?他是江南山庄独子,自小娇纵跋扈,他觉得我很美——”说到这里,她低低一笑,“希望娶我做妻子,在江湖上四处找我,我觉得很荒谬,所以避不见面,结果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当年你和我的事情,就扬言说要杀你。”
“就是这样?”容隐皱眉,“这样也值得你千里迢迢奔来示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