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几天是纪嫣儿有生以来过的最痛苦的,从“澄园”冲回家门后,她每天都处在大难将至的紧张感中。
第一天,她如惊弓之鸟,疑神疑鬼的就怕东方宇会找上纪府揭发自己的身分。
第二天,余悸犹存的可怕,让她对家人托辞病况加重,彻底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床都不下一步,哪怕兄长纪崇如何哄她都不理,最后兄长送来好些精致茶点给她解闷。
第三天,春日的苦口婆心让他战战兢兢的出府,拚命烧香求菩萨保佑,而且对每个擦身而过的人都充满错觉,以为大街小巷都知道了这件事,个个都在笑话她。
第四天,开始迷信开运法,从一早睁开眼下床的第一步,都算好方位才愿踏出,连吃饭睡觉都挑吉时,随时口念佛号,务求驱邪避凶,大吉大利。
第五天,连过了风平浪静的几天,胆子稍微恢复了,不再动辄满口经文,也开始认真拟定一张进香谢神的计划表。
第六天,兄长纪崇再度送来更多上等的胭脂水粉与绫罗绸缎,还有好些珠翠宝钗及各种干果零嘴哄她开心,乐得她又待上一整天不出房门。
第七天,伊天沐的来访让她兴奋极了,而且干果零嘴没吃完,胭脂水粉也没试完,还有各式绸缎得合计做哪些衣裳罗裙好,因此进香的谢神计划只好小小延误一下。
第八天,同上!
第九天,依然!
第十天,照旧!
第十一天……
“小姐,大白天的则老窝在房间里跟猴子还有小狗玩,你先前立下的进香还愿大计呢?”春日看着趴在卧榻上的主子,拿着糕点逗弄关在笼里的“挡灾”和“去邪”,开怀的模样,完全不似十日前从后门跑回家时,那副惶恐又惊悸的神色。
“哎呀,人家有进行啦,那个土地庙去了好几次,连日数拜快连晚上都梦到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请我到庙里去做客咧!”她随口漫应,专注的精神完全放在眼前那被关住的一猴一犬(可怜的“挡灾”、“去邪”,从和东方宇太过亲近后,便遭到了主人囚禁的命运,还三不五时拿来整顿开心一下)。
“谁要你对土地庙连日数拜呀,你当初说的玉皇大帝、妈祖娘娘、地藏王菩萨、降龙罗汉,还有什么关公庙呢?怎么都没见你去真心参拜!”成天只会抱着猴子跟狗玩,春日实在再也看不下去。
“心诚则灵嘛,老要拘泥形式,人家神明才没像你那么小心眼,只会计较拜了没!”反正十天过了都没事,证明她的身分根本没暴露,那还怕什么!就像很多人的通病,只要脱险后平安大吉,患难时许下的宏愿早拋九霄云外。
“那还得心诚才能灵耶,我实在看不到你诚在哪,而且看你这样子,别说不拘形式,不拘形象更是彻底。”春日冷眼睨她很投水平的趴相,双腿的后脚跟还一抬一点的晃着。
“春日,你好吵喔,不要老这么……哇哈──”嫣儿嘟嚷一挥手,突又拍手大笑。“你看‘挡灾’笨死了,臭猴子,想吃我手中这块糕点是不是,偏不给你,哼!”她随手一拋,糕点扬飞,底下的樱桃小嘴接个正着,笼子里的“挡灾”跳脚的吱叫。
“就只会跟只猴子嚣张!”春日看得连连摇头。
“这就很……唔……了不起了。”她拍着手上的饼屑,吃了满口糕点,两颊塞得鼓鼓。
“真了不起就去对那个东方四少嚣张,别只会欺负狗跟猴子。”
“喂,别跟我用激将法,本小姐不受激,只要能跟那个瘟神远离,吃斋念佛我都干,关在房里算什么!”她坐起身提出另一个笼子里的“去邪”,乖巧温和的狗儿向来是她捧着玩的最爱。
“吃斋念佛!”春日嗤声。“大话说得震天价响,连拜神都没几分热度,还想学人家茹素礼佛呢,你小心呀,誓言没完成,报应会来!”
“那就来吧,对不对,‘去邪’!”她高举狗儿,晃过来又晃过去,完全不理会春日的话,只是举着小狗奔到这头又奔到那头,直嚷嚷。“来吧──来吧──报应有种来吧──”“去邪”汪汪叫着,主人快乐喊着,天真的一人一犬玩得不亦乐乎。
“随你去自生自灭!”春日气到无力,干脆踱到一旁忙自个儿的事。
“啧,‘去邪’呀,我跟你说春日最爱神经兮兮了,本小姐自生自灭以前呀,保证她会先被自己的紧张给吓死,哈!”嫣儿将鼻尖抵着“去邪”小犬,故意大声说着,还快乐的搂着爱犬,哼着小调转圈漫舞,展现她的太平悠哉。
“嫣儿小姐──”门外纪夫人身边的随身侍女敲门高唤。“老爷和夫人请三小姐到大厅,好象东方四少来了,有事要找小姐。”
候在门外的婢女只听到房里传来乒乓震天响的声音,好象有人撞倒家具接着捧成一团,瞬间,尖叫声、猴跳脚、狗哀鸣,声声交织,不难想象里面是一团如何的乱!
※※※
“春日,完了、完了,怎么办──他一定是来揭穿我的──”光要踏出房门,纪嫣儿就不晓得软了几次脚,全靠忠心的丫鬟搀扶。
“冷静,先别自乱阵脚,你说过在黑暗中东方四少并不晓得你是谁。”春日拍拍主子的脸,要她镇定下来。
嫣儿连连点头。“对,他不晓得、不晓得──他应该不晓得──”纪嫣儿深呼吸,随又不确定哭着声。“他大概不晓得吧!”
“他绝对不晓得──”春日回她一记吼,一副要震醒她的模样。“记住,就算他十指全指向你,甚至把证据都拿出来了,你也一定要拚命坚持三个字,大声说──不、是、我!”
“有……有用吗?”嫣儿茫然傻问。
“没用也得有用!”春日逐字切齿,像要把字敲进主人脑中,拚命提点。“而且边说还要用力摇头,神情也要激动,好象你受了什么天大的冤枉,知道吗,死都不要承认!”
“可……可是……”
“没有可是──”她悍然截断主子的犹疑,“从现在就告诉自己,十天前你没有到”澄园“、没有见过东方宇,当然就更没有什么他会不会来揭穿你的事,知道吗?”
“好,十天前我没有到过‘澄园’、没有见过东方宇、没有……”她不解抓头。“那我十天前在干么?”
“随便啦,画图、抚琴、刺绣、戏鸟、戏猴、戏狗都行,只要别说你出过门就好。”幸好那天纪嫣儿是偷溜的,府中没人知道她出去过。
“好、好……画图、抚琴、刺绣……还戏什么……”嫣儿扳着手指数。
“小姐──”春日受不了大叫。“别像背书似的照本宣科行不行!你平日的敏捷反应呢?聪明机智、佯腔做势、虚伪假象都死光啦,不要一对上东方四少每战必亡好不好!”
“谁对上那个死烂豹每战必亡,他是什么东西,能影响我纪三小姐吗──”嫣儿怒驳回吼。
“好!”春日一拍手。“就是这股气势,维持下去。现在问你十天前有没有去过‘澄园’、见过东方宇?”当场来个测验。
“当然没有!”她一甩头,扬着鼻子傲声道。“十天前我在家吃斋念佛修禅心、晨起冥思悟真理、抚琴作画练诗词、齐身修性养气质,哪有时间踏出大门半步,更不用讲见过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