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捷在心里诅咒!
她对自己的保卫已经到了固若金汤的程度!
每次稍稍以为有了一些进展,她便立刻将他踢出大门,毫不留情地挂上‘谢绝参观’的牌子,从未放松过,仿佛多笑一笑,多说一点会要了她的命似的。
“你什么时候才肯放轻松一点?”他叹息似的问。
果然不出所料,她立刻在眼底升起警戒,象只刺猬似地扬起了所有的保全系统。
“什么意思?”
“多让别人了解你一点,多笑一点,不是每个人都想去伤害你的,在有限度的范围内开放自己不是什么滔天大罪。”
“你不觉得以你的身份说这些话是有点逾矩吗?”
“我的身份?”他轻笑数声:“我的身份对你来说是什么?人和人之间的认识不是以时间来估计的,你可能和一个人面对面一辈子还不认识他!”
“那很好,我不打算认识你。”她冷冷地说道,转过脸望着沙漠。
林捷诅咒两声:“他真的伤你这么深?让你对人完全失去信心?让你连客观的立场都失去了?”
她猛然转过头来,尖锐地望着他:“你知道些什么?有什么资格来批评我为人处事的方式?如果你不喜欢,没人强迫你和我相处,你大可以滚得远远的!”
“是吗?请你看看你的四周,你希望我滚到哪里去?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铁定是要在一起的,不管你喜不喜欢,也不管我喜不喜欢,我们都得在一起。”
“那就请你闭上嘴,少管别人的事!”
“如果我一定要知道呢?”
她冰冷地回答:“你什么也不会知道,因为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如果你再不停止你那荒谬的论调,我会立刻换车或是下车走路。”
他沉默半晌,然后心痛地低语:“为什么?我就这么令人厌恶?你这样保护你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处?难道连一点基本的关心你也不要?一定要让自己活得那么冰冷你才会快乐吗?”
他握方向盘的手指泛白,青筋浮现,显然正克制着内心的忿怒。
她保持缄默。
她不明白他到底在生什么气?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过去可以因为别人不将心事告诉自己而生上半天的气,可是现在?
在成人的世界里有种东西名叫:隐私。每个人都牢牢的为自己把关,谁也不能越界。
将自己的内心世界暴露在任何人面前都是愚蠢的,不管那个人多么值得信任,也许有一天他便会在你最脆弱的地方踩上一脚,令人痛不欲生!
他怎么不懂得这个道理?
他怎会因为这个而生气?他难道不知道现在的世界流行冷漠?而且将一直流行下去。
林捷当然知道这一切,他在纽约待了四年,比谁都清楚什么叫冷漠,什么叫防卫。
他正是因为受不了那种人际关系才离开的。
他痛恨人与人之间疏离的防线,痛恨戴着假面具做人。更痛恨人人说谎,人人小心谨慎。害怕被出卖的生活!
那和监狱有什么两样?
他无法在那样牢笼似的社会中生存。
而江维德正是来自那牢笼中的佼佼者。
这使他十分灰心丧气。
他一直不知道那样生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永远不敢让别人进入自己的内心世界,不敢让别人知道自己其实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人前人后扮演着无敌铁金刚会快乐吗?
然后他们便称他这种人叫:天真、无知、幼稚。处在那种世界还那般天真,简直是愚蠢得可笑!
到底是这个世界有毛病还是他有毛病?
他了解这个世界运作的方式,也许正因为太了解了,所以他选择放逐自己的方式。
“我知道你以为我有毛病。”他有些自嘲地打破僵局:“在这个世界生存的不二法则便是保护自己,让别人以为你是百毒不侵的无敌铁金刚,那你就会安全无忧,久而久之连自己也真以为自己就是那个样子,冰冷无情,没有弱点,永远不会被伤害。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因为我不是,所以我怪异,所以我放逐自己到各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去,我讨厌人人防备别人!”
“我从来没否认过自己是个有血有泪、会哭会笑的人。我希望了解我身边的人,我更希望了解我所爱的人,我不认为那有什么不对,为什么连和四周的人相处都要像打仗一样?你有你脆弱的一面,我也有,每个人都有,而且不是每个人都会去踩别人的痛脚,我不管别人怎么想,可是你,为什么你也一样?”
她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为了生存。”
“你可以不要那样生存!”
维德望着他苦笑:“你以为每个人都有资格放逐自己?我没有你的条件,只能这样生存,而在那样的社会生存久了,假面具也变成皮肤的一部分,后面已是血淋淋一片,连自己都不敢看,如何卸得下来?”
这是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也是对他的极限,他明白,所以沉默下来。
她不信任他,或许该说现在的她不信任任何人,甚至包括她自己。
很多时候,人在不自觉中会出卖自己,表现出脆弱的一面,而很多--不明白自己很残忍的人,便努力在上面跳踢踏舞,使别人痛不欲生,仍沾沾自喜。
他叹息。
有几个人能不理世界的运转呢?
“在前面休息。”开在最前面的大胖吼道,前方有一个废弃的前哨站,正是他们休息的第一站。
在沙漠中为了保持体力及水份,必须在白天休息;夜里点火取暖。清晨和黄昏时分才是赶路最好的时间,而现在已接近中午,再走下去许多人都会受不了。
他们不再说话,彼此的心情都十分复杂,而身体上的疲惫更是严重。
内心世界的交战在这种地方是十分奢侈的事,除了求生存还要求心灵上的满足,简直是不可能!
将吉普车开进那废弃的前哨站后,林捷立刻跳下车去找大胖,维德则帮着分食物和饮水给其他的人。
“走到边界要多久?”
大胖和他走到旁边废屋里:“大概六天。”
“你猜雪儿会被送到哪里去?”
大胖沉吟一会儿:“应该是他们的据点,到那里比较快,大概四至五天就到了。”
林捷盘算着:“你有办法把我弄进去吗?”
他苦笑摇头:“不知道,没有把握,我必须先送他们走才能帮你的忙,可是我猜你等不了那么久。”
“换了你,你能等吗?”
大胖摇摇头,拍拍他的肩:“先别急,我会替你想办法的,到时候真不行我会让阿布带他们走,我和你一起去,总会有办法的。”
林捷感激地点了点头:“你真够朋友!”
坐在荒废的岗哨上,四周是一片无垠的沙漠,维德和小森各怀心事地吃着东西,似乎都有话说,却又无从说起。
与台北隔了十万八千里,跨越半个地球来到这片荒漠上,一下子发生那么多事,恍若隔世,一切变化迷迷朦朦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小森吃掉她的食物和水,看了看四周,大部分的人都找个地方,疲惫地休息了,而她和维德似乎都没有睡意,明知道若不睡夜里会很惨,可是就是没办法。
有的时候身体明明已经累到了极点,而脑细胞却偏偏活跃得令人想哭!
“你不睡吗?”
维德摇摇头:“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她屈起双腿,将下巴靠在腿上:“累呆了,可是就是睡不着,有种正在做梦的感觉,说不定我是真的在做梦,人还舒舒服服地躺在台北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