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这里的,我从飞鹰的身份证上找到的地址。”于静小声的回答,她无法相信这种地方真的能住人。
人的生存力的确不可思议。
“你找那小子的父亲作什么?”
“我——”
“我知道,你有不能现在说的苦衷对不对?”雪航有些愤慨!他以为于静对他应该已是无所不谈了。
“雪航,先不要问好不好?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只是需要确定。”于静困难的回答,她怎能告诉他目前她的心情?在她自己都还不能确定的时候?
他们挨家挨户的讯问门牌号码。因为这几十年前的地址如今早已不堪辨认,所幸寇长青在此处也算是个名人——他们总以不屑的口吻告诉他们可以在何处找到他。
也有几个人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于静,她戴的大墨镜和头巾并不能完全遮去她家喻户晓的面孔。
于静小心的不让自已被认出来。
不久,他们在一处平常我们只称它为垃圾场的屋子前找到他。
寇长青赤裸着枯瘦的上半身,正神情专注的在收集的垃圾里翻找著有利用价值的物品。
于静感到喉头升起一阵难以吞噎的硬块,她必须竭尽所能才不会使自己流着泪当场逃跑!
秦雪航似乎感受到了她情绪的波动,他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支持着她。
于静勉为其难的朝他一笑以示感谢,她强迫自己以平静的声音开口:“寇伯伯。”
寇长青有些意外的抬起头来:“你们——”
“我们是飞鹰的朋友。”
他的脸上掠过短暂的欢喜,然后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怀疑:“什么朋友?”
“电视台的朋友。”
他咧开嘴大大的展露了笑容:“是飞鹰要你们来看我的?”
于静和雪航对视一眼,不忍见到老人失望的容颜,雪航微微一笑:“我们进去谈好吗?”
“好!好!”
寇长青领他们进入他阴森而充满垃圾霉气的屋子,他郝然:“很乱——”
“没关系。”于静保护似的一笑,在一张已破烂得似乎随时会塌陷的椅子上坐下。
“我去倒——”
他突然领悟到屋子里连自来水也给切断了,寇长青挤出一个笑容:“我去买汽水!”
“不必麻烦了,我们不渴。”
“可是——”
“寇伯伯,您不必招呼我们,我们和飞鹰是很熟的朋友,不用客气。”
“哦——好!好!”寇长青尴尬一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顺手抓起一件衣服套上。
“你们来——有事吗?”
雪航望向于静,她艰辛的扭绞着自己的双手:“是——是这样的,我——我们——
我们——”
在雪航和寇长青奇异的注视下,于静很难理清自己的思绪并命令泪水留在原本的地方。
她要如何开口?
问他,我是不是你的女儿?
问他,当年你为什么抛弃我?
原先她所想的不是这个样子的!
她以为他们会相拥而泣庆祝二十多年来的父女相逢,或者是平静的讨论二十多年前所发生的一切。
而现在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人生毕竟不是戏剧,许多戏剧化的情节运用在现实的生活中并不成立。
她拼命绞着脑汁,企图从她过去的剧中找出任何一句可以用的开场,却发现自己的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于静!”
雪航有些担心的推推她的手,而寇长青已显得坐立难安了;“是不是飞鹰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不是的——”她急忙回答,凝视寇长青燥黑的面孔,她终于下定决心。“是我有事想请教寇伯伯。”
“什么事?”
“是——是——是有关寇飞燕。”
寇飞燕?!
寇长青的脸色刷地惨白,他颤抖着嘴唇:“你怎么知道飞燕?你怎么——”他跳了起来紧紧捉住于静:“是不是你知道阿燕在哪里?是不是?”
“不!不是的!不是的!寇伯伯您冷静点!寇伯伯!”
雪航用力拉开寇长青。
于静已是泪流满面:“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想知道,我——我有个朋友——她很——很像你们口中的飞燕,所——所以我——”她几乎语无伦次。
寇长青颓然坐在椅子上,双眼茫然:“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雪航看着嗫嚅着掉泪的于静。
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可以从于静凄然的神色中看出端倪,她和寇长青之间必有某种关系。
某种可以让一向感情含蓄的她在他们面前掉泪。
“要我出去吗?”
于静感激的望他一眼;“不。”
这是他的体贴,他的善解,但这件事不是她一个人所能承受——她需要他的支持。
“寇伯伯,你记得收养飞燕的人家姓什么?”
寇长青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不清楚——只知道家境很好,男的是个大学助教。”他又想了一想:“男的高高瘦瘦,那位太太很娴静,他们说怕吵,只想要女孩子——”
“那天是六月二十八号,那对夫妻姓于,男的叫于春秋,女的叫林玉秀对吗?”
没有回答,只有不可思议的眼光和颤抖得不说出半句话的嘴唇。
秦雪航呆愣着。
这——是一段如何纠缠的过去?
“你为什么卖掉我?”
寇飞鹰痛楚地呻吟,被打破的嘴唇肿胀得连抖动都痛彻心肺。他挣扎着睁开眼睛,覆在额上的冰毛巾很舒服,身下的床也熟悉而柔软,他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天堂吗?
他这样的人也许连下地狱都不够资格。
“痛吗?”
他蓦然睁开的双眼;“雪农?”
秦雪农看不出表情的脸模糊的出现在他的眼前。“是你吗?”
“大概是吧,医生说你的眼睛充血大概还要过个三、四天才能看清楚东西。”
一种莫名其妙却又心安的感觉使他安然的躺着:“我——在哪里?”
“家里——你住的地方。”
他最后的意识是痛苦得近乎麻木的感觉,仿佛被一辆拖车辗过似的:“我怎么——
回来的——”
“是沈刚,他从路边救了你,把你捡回来的。”
飞鹰轻笑,代价是扯动的每一寸肌肉都可怕的哀嚎抗议:“我似乎——总——总是像野——野狗一样被你们——这些人捡来捡去——”
“那是你运气,没有被打死,肋骨断了二根、轻微脑震荡,幸好没有内出血,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伤你比我还明白。”
她的声音那么平稳,那么的没有感情,飞鹰感到比身上的伤更令他心痛的伤口。他试图移动他的手指,艰苦但坚定的握她摆在他床边的手。
“你在担心我?”
雪农没有半丝犹豫的抽回自己的手:“你认为呢?”
他不顾一切的坐了起来,额上的青筋暴涨,冷汗像雨水一样滴落:“雪农——”
飞鹰再度扣住她的手,心急得无法在乎身体上的伤痛:“你还在怪我?上一次我不是有意的!原谅我!”
这次她不敢贸然抽回她自己的手,因为怕伤了他。
飞鹰那肿胀扭曲的脸透出来的焦急是那样的明显,那样的诚恳,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从未被任何人以一句话打败过,而他却做到了。
那便是她长久以来首次付出真心所得到的回报。
冒险是要付出代价的!
如果她原谅他,那么她便将失去可以保护自己的盾牌,将失去可以封闭自己的藉口,而将自己再次暴露于爱情的危险风暴之中。
“雪农?”
他们从未提起爱字,但彼此之间的吸引却是无庸置疑的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