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俐望着父亲已然发白的头发,突然喉一紧说不出话来。“没什么,我出去走走--”
“天很黑了,早点回来。”
“好。”
走在微亮的田野小径上,四周的稻田和菜圃早巳不是多年前的样子了。
这许多年来,她每次回来总是带着伤窝在家里,要不然就是累呆了根本懒得动,就这样,甚至是家里四周的改变她也不知道、也不明白-- 这里只是她童年的记忆而已,而现在,她甚至已找不到过往的痕迹了!
微凉的风轻轻抚着她的发,柏油的小路上空无一人,弯曲的路不知道在何时延长了,通向不知名的地方,她一向是个路盲,再走下去会走到哪里?她会认得路回来吗?
她走在台北街头也总是不知道自己再走下去会到什么地方,也总是会担心自己是否还能找得到路回家。有一阵子和阿杜他们在一起,她从来不必担心这些。
他们总会又好气又好笑地接送她到天涯海角。
泪水冷冷地滑落颊边,她真的是盲的吗?
如何去相信自己对人世是如此的无知和幼稚?
远远的地方,一盏摩托车灯缓缓驶来,她闪向路边,而车上的骑土却在接近她时放慢了速度,终于有些腼腆地含笑停在她面前。“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原来是隔壁杂货店老板娘的儿子阿明,想来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吧!相识十多年,儿时经常玩在一起。
她匆匆一笑,庆幸在如此昏暗的灯光下,他不会看见她脸上的泪痕。“不要,我想走一走散散步,好久没在这附近看看了。”
阿明犹豫了好一会儿,似乎不知该就此飞奔而去,或是下来陪她。半晌过去,他终于还是下了车。“那我陪你走一走。”
“好啊!”
他推着车走在她的身边,有那么几分钟,谁也不知道该先开口说些什么。
曾有一阵子,杂货店的老板娘非常中意她当他们家的儿媳妇,经常开玩笑要他们赶快订婚,甚至亲自到房健国面前提亲。
那是一、二年前的事了,现在想想有些好笑,她和阿明偶尔会出门去看看电影、打打电动玩具、逛逛街,但他们之间却是怎么也激不起半点火花!
阿明的个子很高,十分清秀漂亮,就是单薄了一些,脸上总带着腼腆的笑意,温和得没有脾气。
或许正因为他的含蓄,房健国总觉得他是太软弱了,怎么治得住他这个刁钻古怪的女儿?
阿俐也觉得他是懦弱的,即使在他母亲上门来提亲时,他也是含蓄而腼腆地不曾对她说过任何话。
除此之外,她对阿明也没有半点情意,这样在一起会快乐幸福吗?
或者她只是不甘于一间小小的杂货店,一个胸无大志的男人?
一个没有野心、没有侵略性的男人?
她微微一愣!
她竟和她的母亲是如此地像吗?
“你很久没回来了。”
“才怪,我经常都在家的,只是很少出门,所以你们都以为我回来的少,其实我常在,只是你不常在家才会看不到我。”
阿明沉默了一秒钟,“每次你回来,我妈都会告诉我。”
阿俐点点头,她也只能点点头。
“工作顺利吗?我妈说你在广告公司做事很能干。”
“是吗?”她微微一笑,有些嘲弄地。“我倒觉得自己只不过是混吃混喝而已,尽做一些没什么建设性的事。”
“不会啊!大家都说你很有成就,赚的钱是我们这一群孩子里最多的,看起来是个台北人了。”他的语气里有些不胜唏嘘之感。
她知道。所以每次回来极少和街坊邻居打交道。
在他们的眼中,她是不同的,是飞出去的鸟儿,即使回来也只是个过客。这个地方已不再是她的家了。
“你呢?过得好不好?”
“还不错,在公司上班就是这样,没什么大差别的。”
“还打电动玩具看卡通片?”
他轻笑起来,“没时间了,真的想着想玩也没那个机会,都这么大了还玩那些,妈老是说我长不大。”
“就这样了!”
人长大了,很多喜欢的事都不能再做、不能再玩,只因为已不再是个孩子了!
如此地悲伤!
“我还是一样打电动,还是一样爱看卡通,没事就发神经病玩得无法无天,反正我一个人住在外面,根本不必去管别人怎么想,这就是住外面的好处。”
“这就是你不一样的地方!”他仰望天空的星辰,很有些感叹,“你是自由的。”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们是不可能的,他已清楚的知道彼此的定位了!
他是个恋家的男人,也不得不恋家,而她是酷爱自由的,她要的人是能陪着她飞翔的,而不是他!
巷子口到了,他将车子发动骑上车,“我们这里的人很容易瞎猜的,我先回去了。”
在路灯下看着他清秀的眉宇,她点点头朝他微微一笑,“拜!”
“拜!”
望着他骑到他家门口,将车子停好,走进店门口,她在巷口的大石头上坐下来,仰望着星辰。
他刚刚也看这同一片天空,在他心里所想的,所渴望的,是不是永远无法接近也永远无法摘取的天星呢?
孤冷、距离感,他以为这就是台北人吧!
但她却知道不是的,台北人如此淡漠、如此疏离,而她不是的!
很多人都不是的,但走在人群中却不得不冷漠、不疏离,在那个繁华的大都会里,开放自己是危险的!
她呢?
她的疏离和距离感是因为别人先给她下了定义,先给她做了定位,而她自己也只好如此遵循。
定位!
这一生对她最重要的、却也最为她所痛恨的东西!
“凯波外找。”
古凯波自公文案卷上抬起头来,“谁找我!”
“不知道,不过那家伙帅呆了!酷得不像是人类!”
“夸张!”她微笑地起身,走向会客室,里面坐着的是钟司,那个阿俐口中俊拔绝伦的超级大帅哥。
她和阿俐一向眼光差异甚大,但这次她不得不承认阿俐的确没有夸大其词!
“有什么事找我吗?”
钟司看着眼前亮丽的清秀佳人,态度不自觉地温和起来,“我想找阿俐,可是她没留下她家的住址,只能找到你这里来了。”
“是为了邹烈还是公事?”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要回答哪一种你才会告诉我她在哪里?”
“比较有可能是不管回答任何一种我都不会告诉你。”
钟司摊摊手,脸上的表情十分无奈。“早知道你会如此回答,可是如果你不告诉我,我是不会走的,你对阿俐就像我对邹烈一样,这好像使我们一开始就处于对立的立场!”
凯波端庄地坐在沙发椅上,试图和他讲理。“我不想和你或任何人对立,可是如果你非要那样想我也没办法,阿俐要去哪里是她的自由,我无法将她的行踪告诉任何人。”
钟司坐在她的正对面,语气中已有些忿怒,但神情依然平和。“她至少该先告诉我们一声吧,不声不响地失踪数天,永远是电话留言,这到底算什么?她对邹烈不公平!”
“邹烈也没有公平的对待过她。”凯波平静地反驳,昨夜她和阿俐在电话中谈了将近二个钟头,邹烈的隐瞒也使她不满!
钟司脸色一变,温和的表情顿时消失。“她是为了邹烈的过去而离开!她觉得邹烈是个杀人犯所以配不上她?”
凯波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很好笑,你对阿俐的了解少得可怜,她如果是为了那一点,那我大可告诉你她的去处,反正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