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不容易把三天前吃的东西全吐得一干二净之后人也虚脱了,只能跌坐在草地上不住地喘息,抱着扭绞在一起的胃,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一天晚上,我们去买了二十支强力手电筒,又在顶楼升了个大营火,然后你带着我飞车到这里来,那天天气很好,星星不太多,月亮也不太亮,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在这个山顶上真的可以看到你家。"
美俐喘息着抬起眼睛,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意,他总不会专程把她绑来,就为了说这些话吧?
"后来想想,我大概就是在那时侯爱上你的。"胡俊良轻哼了一声,不知是笑,还是感叹。"那也是我最大的错误吧,一个好的猎人是不该爱上自己的猎物的,而你,还是你最厉害,不动一兵一卒,没花半颗子弹就轻易掳获我的心了。"
"你现在说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美俐虚弱地问,几乎连抬头的气力都快没有了。
"不是你说的吗?你说要找一个台风天到这个地方来看一看,还说台风前夕的天空最美,我是替你完成心愿啊。"
她再也撑不住地躺在地上,睁开眼却看到那一片纯净的天空。
她不禁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他说得对,她从来没想过可以看到这样美的天空。
万里无云——连云屑,一点点云屑也看不见。那天空一片亮晃晃的蔚蓝,那种蓝根本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形容,也没有任何颜色足以比拟。
没有风。
她上方的绿树枝丫朝天空展开飞翔的姿态,在那一片纯净的蔚蓝中,那近乎透明的蓝色里。几乎可以看到上帝神圣的殿堂。
"真的很美吧?"
"是很美,美得近乎不真实……"
"你不觉得这天空就像你吗?美得近乎不真实,美得近乎狂暴,再怎么准确的气象也不能预测出你的下一步行动,而我就是被你那种无法预测的美所吸引。变幻莫测,有时彷佛就拥在怀中,却发现其实你远得可以。有时似乎遥不可及,下一刻却又发现你正微笑地凝视我的双眼。"胡俊良惨笑一声。"老天,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像是你玩弄于股掌间的一只木偶。"
美俐看着他,他脸上的表情随着声音的起伏转折而变化着,彷佛真的再一次经历了他与掌珠之间那一段爱恨交加的日子。
从他脸上,她看到爱、痛苦、折磨与挣扎。
跟前的男人悲惨得无法掌握自已的人生及喜乐,只能随着所爱摇摆着他的心智。
美俐忘了自己的不适,坐直了身子轻轻开口:"别这样……"
胡俊良仍不看她,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话:"其实我有很多机会可以卷款潜逃,逃到天涯海角,舒舒服服的过我的下半子,但是我没有。我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我没有呢?为什么我还是苦苦留在你身近,受尽你的糟蹋折磨,到头来还弄得一无所有。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到底是发了什么神经病了。"
"是因为爱吧……"美俐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是因为爱而改变了你……"
"你给我住口!他突然气得暴跳如雷,冲到她面前用力揪住她头发,将她的头猛地往后仰。"你根本不相信爱!方掌珠只相信恨!爱在方掌珠的眼里只是狗屁!你根本不是方掌珠!"
他说的话在美俐心里扔下一枚炸弹!
天啊,她真的懂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胡俊良,他竟然是为了掌珠才学会去恨的!
因为他相信掌珠彻头彻尾只有恨。
因为他相信要和掌珠在一起的方式也只有恨。
惟有深切的恨意才能将他和掌珠密不可分的连结在一起,只有共同的恨意与敌人才能让他和掌珠产生同样的目标,也只有共同的目标能让他光明证大与掌珠成为同一联盟阵线,为了这一点,他开始恨——恨透了掌珠所恨的一切,也恨透了任何阻拦他的恨的人。
"你、根、本、不、是、方、掌、珠!"胡俊良咬牙切齿地怒视着她。"是你把掌珠从我身边抢走的!如果不是你,一切都会不一样!掌珠还会待在我的身边!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美俐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被他的怒意和痛苦给吓呆了!如果他要的真的只是单纯的金钱那还好解决,但他不是。他要的是方掌珠,一个和过去一模一样愤世嫉俗的方掌珠,而那是不可能的。
就算她现在能立刻和掌珠互换身分,掌珠也已经不是过去的掌珠了,因为掌珠学会了爱,但这对胡俊良来说是多么可怕的消息。
他赌上了他的一切去学会恨,把自己改造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反派,然后有一天,"恨"却消逝了,噗地一声蒸发在空气中,由着他上天下海也找不到了。其他人可以欢天喜地地白首大团圆,而他这个大反派却下了十八层地狱——只因为爱。
想到这里,美俐不禁为他心疼起来……
"不许你这样看我!"胡俊良疯了似的掌掴她的脸。那力气之大,打得她眼冒金星,唇角流下血丝。"你给我起来!"他愤怒地拖着上了车。"我要你把掌珠还给我!我知道掌珠还在!只要杀了你这个冒牌货她就会出现的!我知道!"
美俐呻吟着被他拖上车,扔在椅背上,她四周的景物开始快速地旋转起来——那不是因为她头晕,而是山上刮起了第一阵风。
台风带着它无比的威力一步一步逼近了。
在胡俊良砰地摔上车门之后,雨水夹杂着台风的呼啸声披天泼地地落了下来。
###
穿过社区警卫的视线进入方家的别墅并不难,难的是在几个月后再进入这个"家"。
掌珠在客厅里呆站了一会儿,脑海里索绕着过去那些岁月里,在这个地方所发生的种种冲突对立。
她不只一次在这里尖叫、怒骂,怨恨地注视着这个家里的一切,每个人、每件事物都让她生气。忿怒,她完全不能阻止自己的恨意,完全不能阻止自己在这里所造成的伤害与痛苦……
掌珠往楼上走,二楼的地板上散落着她父亲的换洗衣物,她蹲下来一件一件捡起来,心里有种恐惧渐渐形成——如果这一生她再也见不到她的父亲,如果这辈子都失去她的父亲呢!
她真的不在乎?真的可以释怀吗?
"你到底是谁?"
掌珠猛然抬头,方学刚就站在楼下看着她。
她跳起来冲进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门。方学刚立刻冲上楼,在门口敲门吼道:"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你管不着!"掌珠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翻找起来。"走开!"
学刚真的有点生气了!他用力地敲着房门吼:"开门!要不然我打电话报警!你非法侵入民宅,光是这条罪就有你受的!开门!"
"我非法侵入民宅?哼哼,方学刚,用用你的大脑!到底是谁侵入民宅?该死的!到底放在什么鬼地方去了?"她在里面诅咒。
而他记得这诅咒。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但那是怎么发生的?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找到了!"话方落,房门霍然打开,里面的少女站在他面前,冷冷地注视着他。"让开。"
他不知道怎么反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你……你是掌珠?"
方掌珠用力推开他。"我叫你让开。"
"等一下,"方学刚猛然拉住她。"你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