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情你,樱冢小姐……但愿你能原谅你自己——在遥远的未来……”
隐隐约约中,他似乎听到破碎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带着心碎的声音……
芜薏吗?别哭!我在这里!我没有离开你!
他想动,但手脚却不听使唤,恍惚中不知是谁狠狠地敲了他一下,让他失去知觉一直到现在。他到底昏迷了多久?为什么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寒泽织真努力撑起自己,不但头痛欲裂,而且还觉得有些恶心。那该死的混帐!真的狠狠地敲了他!
“别动……你流了好多血。”
温柔的手轻轻压着他,他立刻听出那是小夜子的声音。他霍地跳了起来,她冰凉的躯体却跌进他的怀中。
“别拒绝我……”
他连连后退,直到背抵上和室冰冷的墙。
小夜子无声地哭着,抽噎的声音十分细微,但在黑暗中却又显得那样刺耳!
寒泽织真咬着牙想在黑暗中找到出路,而眼前的黑暗却又如此彻底!仿佛这世界只剩下这里……
“为什么你不能爱我?织真,我们从小在一起,难道你忘了?你真忘了你曾希望我成为你的妻子吗?”
“我没忘……我的确喜欢过你……”他的头好痛,轻喟一声,他滑坐在地上,无助地凝视着黑暗中看不见的某一点。“很久很久以前,当我们都还是孩子,呵!我也记得当时对你有多着迷,你是最美的梦境、最高的奖赏……这些我都没忘,我只是觉悟。”
“现在与过去不同,现在我是家族的主人了!”
“你说得对,现在的确与过去不同了。小夜子,你也与过去不同了,你再也不是我最美的梦境,再也不是我最高的奖赏……小夜子,你知道你自己变得有多可怕吗?你知道现在的你像个恶梦吗?”
黑暗中他看不到小夜子的反应,但可以听到她停止了啜泣,足足过了半世纪那么久,他才再度听到火柴被点燃的声音,咔喳一声,一团小小的金色火光照亮了黑暗,小夜子半跪在榻榻米上,满面泪痕地注视着他。
他知道,用一般的道德标准来要求小夜子是不公平的。从小她被养在玻璃屋中,像是呵护稀世珍宝一样地小心照顾着,小夜子所有的知识、教育,都在家族礼聘的一流私塾中完成,她没上过学,没有经过社会的洗练,这个家族要求她心无旁骛,要求她拥有最纯净的智慧!
这样的教养让小夜子清新脱俗,让她的思考方式与人不同;也让小夜子再也无法了解其他人的痛楚。
小夜子的泪,总让其他人愧疚,仿佛伤害她是天底下最可恶的事!有许多人甘心为她受伤、为她付出一切,小夜子却以为那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你为什么不能选择我?”点燃了地上白色的蜡烛,她轻轻地问,表情既迷惑又伤害,那模样像个孩子……
但他知道,那只是假相。在心智上,小夜子或许比八十岁的老人还要老练!否则她怎可能轻易将如此庞大的家族操纵在股掌之间?
寒泽织真轻轻叹息。“因为我已经选择了芜薏……”
“她很快就会死了。”
“你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也许明天陨石坠落呢?也许明天例是世界末日,谁能预测?生命的长短不能用来衡量爱情,真正爱过,即使只有一天也很美好。”
“为什么你不爱我?这么好的感情,为什么我不能拥有?”她喃喃自语似的,声音好低好低,饱含着难以言喻的无助与悲伤。
“有很多人的感情比我更美,只是你不爱他们,便对他们不屑一顾。”
“我不想要其他人……我只想要你……”她轻轻地哭了起来。
娇小的身躯仰望着他,雪白而纯洁,是男人们梦寐以求的女神。动人的胴体已经在他眼前,毫无瑕疵一如美玉,映着火光有说不出的妖美,教人难以忍受的极端诱惑……
寒泽织真却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温柔地替她盖上。
“我也不想要其他人,你知道的,我只要莫芜薏。”
教授真的将圣婴图完成了!
完美无缺一如当初乔托初下笔时一样,圣婴仰望着天际归来的无数天使,漆黑的背景有如宇宙创始时之无垠;圣婴的瞳孔里有天堂的痕迹……
她知道教授完美地重现了圣婴图的原貌,那是以生命作为代价而换来的完美,问题是她要怎么样才能取回原画并且修补完成?
到底要怎么做……她绝不能放弃,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不,就算已经毫无希望她也不能放弃!
她必须完成这幅图,不但是为了教授,也为了她自己……
“喂!你瞪着那幅图已经好几个钟头了,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寒泽老大的死活吗?”夏之左卫门烦躁地嚷道。
莫芜薏终于回过神,夜已经很深了。
“喂——”
“我听到了。已经这么晚了,你不累吗?”
“我当然累!”他懊丧地嚷:“今天跟春之左卫门打了一下午的架,你说我累不累?该死的!那个死老太婆打得我好痛!”
“既然累,为什么不去休息?”
夏之左卫门瞪大了眼睛,像看到鬼怪一样瞪着她:“休息?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叫我去休息?你为什么不跟其他女人一样哭哭啼啼地问我该怎么办?你怎么……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啊?”
莫芜薏无意地凝视着外面漆黑的小庭院。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地上浅浅地铺了一层柔白的雪……
“喂!你——”
“你很担心阿朗对吧?”
他愣了一下,傻傻的,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转移了话题。过了好半晌才呐呐地垂下眼:“呃……是啊……”
“那为什么不去找她?”
“我当然很想去!但现在的情况……我怎么走得开?”
“去吧!她一定在台北,你去找她吧!”
夏之左卫门怔怔地注视着她:“那你怎么办?寒泽老大怎么办?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丢下你们!”
“你在这里又能怎么样?能救回织真?还是能帮我把画完成?”莫芜薏幽幽地微笑,淡淡地,像是嘲笑这世界的荒谬。“去为你自己而活吧!要是织真也一定会同意我的想法。”
他听着她的话,突然觉得好沮丧。
“被你说得……我好像一无是处……虽然眼下的情况是这样,但是……但是寒泽老大是我的主人,更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可以这样丢下他不管,就算……就算……”他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就算我真的什么忙也帮不上,我还是要留在这里。”
“那阿朗呢?”
他无言以对,只能闷着头不说话。
“阿朗一个人在台北一定很孤单……”她幽幽叹息:“她在台湾连一个亲人也没有,现在她的日子一定很难过……”
夏之左卫门没好气地挥挥手:“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啦,为什么一定要我离开这里?寒泽老大不在,万一你发生什么事,我要怎么跟他交代?你不用再说了啦,我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你的。”
莫芜薏回过身来,有些委屈地望着他,“那如果我请求你呢?”
他当下傻眼!
“如果我请求你为我去台湾寻找阿朗呢?我很担心她,这样的理由够不够充分?”
“你你你!你这根本是存心为难我嘛!”他慌慌张张地跳起来,犹豫不决地在屋内来回踱步:“你这教我怎么决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