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泽织真点点头。他们的心彼此联结着,只要知道这一点,这世上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
“我很担心教授……”窗外依旧飘着细雪,狐狸已经出去很久了,从这里到东京再怎么样也花不了大半天的。不祥的预感开始令她坐立难安。“他为什么还不回来?我真的很担心……”
“这样吧!我们再等半个钟头,如果他还是没出现,我们就到东京去——”忽闻摩托车的声音由远而近,他露出安心的笑容:“回来了!我去开门。”
莫芜薏终于略微安心,只是等了十分钟,寒泽织真还是进屋来。透过窗户,她看到他们两人正站在门口交谈。
狐狸脸上有着忿怒……他为什么忿怒?
她紧紧握拳——小夜子这里不肯放弃吗?她对教授做了什么?
“芜薏……”寒泽织真终于进门,背着光,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艰涩的声音:“藤子教授不在美术馆……”
“那他在哪里?大学里吗?这时间他应该在美术馆的——”
“你听我说。”他很快走到她面前,二话不说地拥她入怀:“你听我说……他不在美术馆,也不在大学里了。他们……开除他了,他受不了刺激而……中风了……现在正……躺在医院里……”
莫芜薏惊喘一声!
“不……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对他!这太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她的声音破碎了。只剩下悲惨的呜咽,怨恨的泪泉汹涌而出:“这太不公平了!”
医院里充斥着刺鼻的药水味,雪白的墙壁带着死亡的气息。这个地方她已经来过不下上千次,却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来这里探视她最敬爱的长者。
藤子教授无助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他那微胖的妻子泪早已流干,只能痴痴地凝视着丈夫苍白无血色的脸,怎么也不相信才一个早上,她的世界竟全然颠覆破碎!
她忍住泪,想起那天在大学美丽的校园里教授脸上带着的笑容,那么包容、那么坚强、那么坚定,又那么地充满希望;他将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她身上,而她却带给他这么大的伤害!
她的坚持固然为自己和织真带来幸福,但其他人呢?被迫卖掉祖屋的三井先生、被驱逐出境的阿朗,现在连教授也倒下了……她是不是好自私?她是不是真的该放弃那该死的坚决?
“芜薏,你来了……”藤子教授的妻子拿着水罐出现在她面前,脸上没有怨怼,只有看到亲人似的安慰。“快进去吧,他刚刚还念着你呢。”
“师母……”
藤子夫人勉强微笑,轻轻按按眼角以掩饰泪水:“别说了,快进去吧。”
莫芜薏点点头,终于推开门,只是走到床畔的那几步路显得特别艰难遥远。她几乎失去勇气,几乎不能面对自己敬爱的友人!
他看起来好苍白,原本红润的双颊塌陷,眼眶下方有着黯沉的黑影;莫芜薏在床沿坐下,忍不住啜泣流泪,自责得连头也抬不起来。
躺在应酬上的老人微微睁开眼睛,看到她时,他竟还能挤出一朵极不自然的笑容。
他的嘴斜了,虚弱的笑容看起来真的好惨;半边僵硬的脸笑不出来,只能生硬地扯着肌肉,含糊不清的声音发自他的喉间,听起来只是毫无意义的奇怪章节。
她的心碎了……突然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自私可恶的人,竟为了莫名其妙的自尊,将眼前的老人害成这个样子!她无法原谅自己,泪水流得更急,恨不得能代他受苦,可是办不到……她真恨自己的无能!
“别……哭……不……是……你……的错……”
他试图安慰她,想举手为她拭泪,那手却僵硬得像是木头!他溃然放弃,空洞的眼神无奈地直视着医院的天花板。
莫芜薏深吸一口气,努力收拾泪水。现在她的眼泪只会教他更心疼难受而已,她已经做了够多的错事,绝不能在这种时候再犯错!
“图……”藤子教授使尽气力转头,喉结不断上下滑动。他的脸胀红了,却怎么也表达不出他的意思……
那种无助足以摧折任何人的心智,泪水濡湿了老人的脸,他急切得哭了起来。
“图?圣婴图吗?”莫芜薏慌张地四下张望,终于在床头找到纸笔,她将笔放到老人的手中。“你写,别急,我看得懂。”
老人喘息着用颤抖的手,扭曲地写下文字:图,在家里,全靠你了。
莫芜薏瞪视着那歪七扭八,犹如小孩学字的笔迹,想起老人曾写得一手多么自豪的书法——她拼命吸气,以保持自制力。
“图——”老人生起气来,不断用笔敲打床沿:“图!”
“我了解了……”她咬着唇,死命点头:“您已经完全完成圣婴图了吧?是希望我能继续下去?”
藤子教授的眼睛绽出狂热的光芒!他再度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听起来像是鼓励,也像是命令、哀求。
即使到了此时此刻他都依然记得自己的使命……
“不……要……放……弃……”他艰难开口,手上的笔飞快地写着同样的字。
莫芜薏怔怔地注视着老教授的脸。
“不……要……放……弃……”
她紧紧咬着下唇,用力之大已经让自己尝到那微甜微腥的滋味。
她用力点头。“我不会放弃的……”她忍泪微笑开口:“请放心!明年的艺术节,我一定让您看到真正的圣婴图!”
极端的忿怒已经让他失去理智!医院里莫芜薏那心碎的表情让他心疼、让他怒火高涨,所以当她要求想见樱冢小夜子时,他二话不说立刻同意。
就算芜薏肯原谅她,他也不能!
他无法相信小夜子会变得如此冷血无情、如此不择手段!他们从小在一起,原本可爱动人的小女孩,怎会变成这种女魔头?
春之左卫门替他们开门,当她看见莫芜薏时立刻垂下眼睛,她的表情很自责、很愧疚……也很无奈。
“我们要见小夜子。”
春之左卫门点头让路:“她正在里面等你们。”
寒泽织真与莫芜薏立刻往里面走,但夏之左卫门却被硬生生拦住,他没好气地眯起眼瞪她。
“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我用不着玩花样。”她勉强微笑:“事情是我办的,我已经尽力……”
“尽力毁掉一个七十岁老人的生命?哼!你还真的蛮尽力的!”
“小夏,请你把公事跟感情分开来谈。”
“对不起,我这个人就是不懂得公私分明!也幸好我不懂,才不至于沦落像你一样!让开!”
“他们想私下谈,没有樱冢小姐的命令,任何人也不准进去。”春之左卫门坚决挡在他面前。
狐狸瞪着自己的姐姐,过了几秒之后才大惊失色地嚷了起来。
“你们根本就是存心的!你们想对寒泽跟芜薏做什么?”他立刻往前冲:“寒泽!快出来这是陷阱!寒泽!”
“小夏!别逼我伤你,快退出去!”春之左卫门稳稳地挡在他面前。他们所有的技术、博击全都系出同门,夏之左卫门虽然是非常高明的护卫,但近身搏击却从来就不是他的专长。
春之左卫门轻易拦住他,不管他如何努力都过不了她那一关,狐狸气疯了,他恶狠狠地对着她大吼:“如果樱冢敢伤害他们,我一定会杀了她的!到时候你也别怪我不念姐弟情分!”
春之左卫门只觉得心如刀割……现在他们之间又何尝遗留有姐弟情分呢?各事其主的下场就是让左卫门一家反目成仇吗?这样的传统、这样的使命,到底还有什么保留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