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他们的第一步,除非能逼得我们屈服,要不然是不会轻易罢手的。”莫芜薏很有几分歉意。事情由她而起,不但连累阿朗、房东,现在连教授也拖累了。
“是这样啊……”老教授淡淡笑了笑:“反正年纪都这么大了,这辈子也没经历过什么风雨,没想到临老倒还有机会见识见识,也算了了我一点遗憾啊!”
“教授……”莫芜薏感动得低下眼。
老教授反而拍拍她的手,安慰她:“这样也好,你是我最出色的学生,像我这样的教书匠一生原也没什么值得得意的,现在跟你合作,说不定真有机会完成些好作品。这不是很值得高兴吗?”
莫芜薏点点头,抬起一双再度充满斗志的眼:“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您的!”
老教授呵呵一笑,然后对着她行了个礼:“那么,将来就请你多费心了!”
莫芜薏立刻回礼。“是的,彼此彼此!”
从这一刻开始,这一老一少成了彼此的伙伴。
美术学上说:有光线才有阴影。而笼罩在阴影之下的事物,往往才是画家最精彩的表演。
这幅画由樱冢小夜子起笔,但表现得最精彩的却未必是她……
她很少去想。
很少去想自己是个几乎没有未来的人。 八岁那年, 医生诊断出她患有罕见的“血饼症”——血液非常容易北纬成块,可能是由于血液纤维素过多而迁居的一种病症;当时医生推断她活不过十六岁,然后是二十岁,然后是二十七岁……
二十年来,她日夜活在没有明天的恐惧之中,从刚开始的极度恐惧、排斥、认命,到现在的“不去想”,几乎耗尽她大半青春岁月;然后,她终于学会与命运共存。
共存!不是屈服、不是妥协,更不是放弃求生。
如果她真的只能活得那么短,那她绝对不让自己活得狼狈、活得悲哀,她要用每一分力气去发光、发亮;要用每一个细胞用力呼吸、每一丝神经细细体会。
如果她真的只能活那么短,那么,走的时候她要带着无憾的笑容,而不是含泪抱恨。
“Moore, 休息一下吧,换我接班了。”吧台的酒保伸个懒腰。“阿朗不在,真辛苦,乱七八糟的客人多了好多。”
她笑了笑,退出吧台。
其实门口的把关还是很严格,甚至还更严格。上次打架的事件之后,门口原本只有两个保镖,现在已有四个了。只是以前阿朗在的时候,那些少女们总会包围着阿朗,用崇拜的眼神追随着她;现在阿朗不在了,那些少女们顿失所依,只好占据在吧台,不停喝酒说话。光是这个晚上她就调了上百杯的“幻之美人”,到后来都觉得自己简直像是调酒机器了。
深吸一口气,她爬上二楼。靠近栏杆处坐了两条人影,一个是狐狸,另一个是寒泽织真。
狐狸今天打扮成金发蓝眼的西方美女。嚼着口香糖的她,双腿放在桌上停摇晃,一双蓝得妖诡的媚眼飘来飘去,看上去轻松的姿态,眼底却透着警戒。
寒泽织真仰躺在椅背上。好几个钟头了,动作一直没换过,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他竟睡得十分香甜。
“休息了?”
“嗯。”
倚在栏杆前,莫芜薏有趣地打量着狐狸。“你照顾他?”
狐狸骨架不小,眉目十分出色,她喜欢做各种奇怪的打扮,每次见到都很令人惊艳绝倒,是个百变美人,只可惜骨架略嫌大了些,要不然绝对可打满分!
“谁教他是老大?”
“睡得这么熟,铁定是累坏了,怎么不回去?”
狐狸嘿嘿一笑,睨了寒泽织真一眼。“我也有这种疑惑,还以为你会知道答案呢。”
无言的凝视仿佛唤醒了沉睡中的男人,他有些不安地略略侧身,额头上好大一片瘀青从阴影中出现,红得有些泛紫。
“终于醒了?”狐狸懒洋洋地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都快变成僵尸了。你们聊吧,我出去透透气。”
寒泽大梦初醒,发现自己睡着,很有些不安,立刻懊恼地坐直了身体。
莫芜薏却微微一笑,摇摇头。凝视着寒泽织真额上的伤,她轻轻开口:“怎么弄的?”
他不自觉地碰碰伤口,不碰还好,一碰之下顿时疼得皱眉。“没什么……”
“对于不想让女人知道的事,男人总爱回答‘没什么’。基因里固定为着的口头禅?”
他笑起来,表情竟有着大男孩似的腼腆。
莫芜薏倚在栏杆边,楼下的乐队正好演唱着“当男人遇上女人”。
柔柔地,带着点淡淡的沧桑,蓄着大胡子的歌手略带低哑的嗓子唱起来特别觉得温柔。
“你很累了吧……”她轻轻地开口,语气很平静,像多年老友。
寒泽织真点头:“是啊……”
“那就再睡一会儿吧。”她说,背景衬着淡蓝色灯光,像光圈。“我在这里陪你。”
“好。”他回答,凝睇她的侧影。她知道自己美得像梦吗?
奇异的幸福感令人安心。
他轻叹口气,再度缓缓闭上眼睛……梦啊,何时才能变成真实的幸福?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她悄悄转身。
他真的睡着了,平静的睡容下不知道为什么,竟令她的心涌出温柔……暖暖的,蔓延了她的脸。
温柔的歌,仍然低低地唱着——
当男人爱上女人,啊……当男人爱上女人……
第四章
爱在烽火蔓延时
涓淙流水入了他的梦,滴滴答答地,像雨;也像海浪拍打着他的梦。
蓝色的海洋……
“给我一间像海的房子,然后让我把你的影子锁在里面,像海的声音、海的影子。”
那是他说过的话。当这屋子还是黑白分明,充满了冰冷的金属味时,他拥着她,鼻息间,净是她柔软的香气,轻轻地,他啮着她小巧的耳珠,轻轻地说着。
于是,她穿着宽大的白衬衫,在雪白的墙上画出一波一波水蓝波浪,深深浅浅的蓝,最深的那道蓝影便是她……她的声音,她的影子。
无涯的海,原来囚禁的不是昔日作画的女子,而是他;像一片无法回头、没有尽头的海洋宇宙,迷惑了他无助的灵魂、脆弱的爱情。
滴滴答答……海妖的歌声啊,教人迷失方向。
涓淙流水入了他的梦——他唰地睁开了眼睛!
“芜薏!”连滚带爬地,他冲到浴间前,雾般玻璃模糊了他的视线。“芜薏!”
玻璃门打开,她缓缓走了出来。毫无瑕疵的胴体一览无遗地呈现在他眼前,美得像是天神的雕刻;晶莹水珠混杂着欲望的香气,轻轻一动,便似珍珠无声抖落……
他惊喟声!“你……怎么来了?”
湿润的发,仿佛发亮的乌缎,款摆着天真无邪,却又风情无限的冶艳姿态;她淡淡微笑,微嫣双颊透着婴儿般的嫩红。
“你是我丈夫,来看你也是应该的。”她回答,仰望他的神态仿佛他才是一丝不挂的人。
咬紧牙关,姬月良将猛然转身走回大厅:“这个地方是我私人的休息所,我不想任何人打扰!”
樱冢小夜子不以为忤地跟着他走回大厅,自然得仿佛早已是这个地方的主人。她轻巧地爬上大床,抱着柔软的大垫子欣赏屋内的布置。
“这里设计得很美,莫小姐果然是个品味极高的女人。”
被刺痛似的,姬月冷哼一声在落地窗前站定。“你来与我讨论我的前任女友?小夜子,几时你也变得如此庸俗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