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黑色钢笔,笔锋锐利,蓝墨水在白纸上漾开,刚劲的笔画刻出临别话语——后来,它们的面目,都被晓蓉伤心的泪给模糊了……
※ ※ ※
日光透进房里,唤醒苏晓蓉。她睁眼,套房空荡荡的,忽地怔住,身上盖着的被滑落腰际。她搜寻谭隐之身影——
他不在?木制书桌上空无一物,没有他的电脑,也没搁着公事包。她一颗心直往下沈,寒意从背脊直往上窜。
他呢?
她大喊一声:「隐之!」
没有回音。低头瞥见左腕崭新的女表,又瞧见遗留在沙发上的信——
晓蓉抓了看,霎时泪盈於睫。
晓蓉:
1891年,美国发生一宗火车相撞意外。两列不同方向的火车,因计错时间相撞。当时Webb C Ball担任铁路局首席检察官,为了这宗意外,他致力研发抵御铁路恶劣环境的手表,这就是Ball表的由来。
一般手表发光部分用「氚途掩膜」,但Ball却镶上一支支发光气管,比传统技术光亮100倍,这只表,在英国,有「MOONGLOW」之称,名字起源於英国的月光列车。那是贵族专用车厢,人们可透过会发出夜光的观景大窗,欣赏窗外变幻莫测的旅途风光。
一到夜晚,即使没有外来光源或电池补充能量,腕表装嵌的五十四支发光微型气管仍能持续发光25牟。配有防磁软铁护套,分秒精准,可抵抗4,800a/m的磁场干扰。
可知道为什么赠你这只表?
我最亲爱的小傻瓜,认识你啊,是我在生命中最美好的事,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的MOONGLOW。
已经太久,我麻木的搭乘这通往成功的列车,在尔虞我诈的黝暗隧道通行,为了达到目的,我变得铁石心肠。满以为自己真可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竟不知渐渐变得面目可憎,冷血无情。
直至某夜,我看见月光,那是你,你好像月儿,温柔地绽暖我心房,陪了我好几个失眠的夜晚……
晓蓉,我们本就是两列不同方向的列车,是命运错数时间,我们在意外的时分相撞。
认识你,是我的福气;认识我,却是你的坏运。是我,让你爱笑的脸,蒙上忧郁的泪水。
今晚你抛弃自己的原则,你说,你不要分手。
可知道,我多么感动?我看得出,你心里的挣扎。再见到你,你好憔悴,瘦了好多.我不敢想像你这几日内心的煎熬。看见别后急遽消瘦的你,让我懊悔自责,领悟到自己的自私。
我知道你真心爱我,爱到你情愿盲目眼睛。我应该高兴,你愿意妥协,我求之不得啊,但我只觉得惭愧,在你面前,我清楚看见自己的卑鄙。
晓蓉,不要勉强自己了。我怎么可以为了自己开心,就霸占住你?逼你违背自己的原则?
我终於理解到自己错得离谱。
往后,你戴着这只精准发光的手表,让我的内疚和忏悔,化成守护你的光,照亮你二十五年。在这二十五年里,愿你变得更聪明,更懂得爱护自己,别再遇上像我这么自私的混蛋。
我想了很久,离开你,是对你最好的抉择。请原谅我早有计划,不能更改;而我,也不想束缚你。
我舍不得你,更舍不得要你委曲求全。善良如你,该拥有百分百的爱情,百分百属於你的男人,而不是满口谎言、自私自利的我。
我爱你,也对不起你。我爱你,偏偏辜负你。忘记我,愿你找到真属於你的幸福。而我的心,永远,为你震荡。
一如初遇时,日光下,你灿笑着,我心震撼。
——爱你的隐之
「隐之!隐之……」
他走了!
她不顾自尊、放弃原则、妥协了,他却还是选择分手……晓蓉痛哭。
※ ※ ※
终於来到上海,这段路比谭隐之想像中还要远。
早先在机舱里,部属趁空档跟他讨论公事,谭隐之怀疑自己真有听进去,好几次部属询问他的意见,他失神地在想苏晓蓉,最后总是在部属急切的呼喊中回过神。
晚上,王刚在酒店为他们洗尘,翌日签约,后天於婚宴宣布合并案,大家对未来的合作有了初步共识。
王素云也来了,她被父亲安排在谭隐之身旁的座位。
包厢气氛热闹,王刚向大家敬酒,他又是拍肩又是搭背,和谭隐之的部属称兄道弟,拱大家上台唱歌,炒热气氛。
谭隐之疲倦,静坐在长沙发上,他看来非常无聊,对眼前热络的气氛显得无动於衷,偶尔低头看表,思念故人。
「很闷吧?」王素云帮他斟酒,她住后靠着沙发背,交叠长腿。「真无聊。」
「会吗?」谭隐之冷笑道。「你父亲显然不这么认为。」王刚正拿着麦克风唱歌。
「这要给你签字。」王素云从皮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抛到桌上。
谭隐之翻阅,看完牵了牵嘴角。是婚前协议,载明婚后各过各生活,为了两家企业顺利运转,任一方不得做出损害公司利益之事,文末注明各项赔偿条款,还有财产的分配、公司股份……
「我爸要你签的。」王素云略带嘲讽道。「谭先生,祝我们婚姻愉快,我敬你,为我们两方企业乾杯。」她举起酒杯。
谭隐之没有举起酒杯,瞟她一眼,打开公事包,也取出一份文件,掷到桌面。
「我也有一份,请你签字。」
王素云取来看,她笑了,笑声凄凉。「哼!两只狐狸。」他也不简单,婚前契约写得比她仔细,除了新组的上海地产公司,他的私人财产一概保留。各方行为与生活杂支全部自理,并且不准擅自曰对外发布他们的婚姻生活,这一份契约显然是请专业律师特别拟定的。
王素云抛下契约书。「很好,咱们算是挺有共识的,我签。」她呵呵笑,带着自甘堕落的神情。
「很好。」
「愿我们合作愉快,祝我们百年好合。」她酸楚道,连乾了三杯酒。后来她醉了,倒在沙发上,她歪着脸瞟他。「谭先生,你不觉得……很可笑吗?」她掩住脸,疲惫道。「我们……简直是在侮辱爱情。」她心里有喜欢的人啊,但是对婚事的安排显然无能为力。
「要结婚是你父亲的主意,他不信任我。」
「我知道,呵,他谁也不信任,他只信任白花花的钞票。」
谭隐之又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又分神想念一下那遥远的傻瓜,不知她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她吃得好睡得好吗?
王素云望着天花板的霓虹,声音哽咽。「礼服挑好了,你要不要拨空看?我跟礼服公司约时间……」
「不用,你喜欢就好。」谭隐之轻抚表面。
她忽间:「你在想谁?」
谭隐之怔住,转过脸来,黝黑的视线定望住她。
她笑睨着他。「怎么,我猜错了?」她取出打火机,点燃香菸。「你一直看表,约了谁吗?有人在饭店等你?」
「没有。」谭隐之笑得黯然,再不会有爱的傻瓜,傻傻等他。
「我不想嫁你。」她冷声说。
「彼此彼此。」他也不想娶。
王素云握着酒杯。「谭先生,我是王刚收养的义女,和你结婚,算是报答他的恩情……」
谭隐之注意到她手在颤,她忽地靠过来,伏在他肩膀上哭泣。
谭隐之沈着脸,由着王素云痛哭。当王刚注意到女儿异常的举动,谭隐之侧身,横臂挡住王素云啜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