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她不信任的问。“你撒谎。”
“真的。”他严肃的说。“我发誓。”
她又笑了,要换得她的喜悦是件相当容易的事。拉了拉衣角,她把身子倚在栏杆上,愉快的说:“告诉我一些你的事。”
“我的事?”他有些不解。
“你的事,你的生活,你的家庭……告诉我香港是怎样的?你有弟弟妹妹吗?”
于是,他开始述说起来,他说得很多,他的童年,他的家庭,他的抱负及兴趣……她津津有味的倾听着,很少插口,每当他停顿下来,她就扬起睫毛,发出一声询问的声音:“哦?”
于是,他又说了下去,为她而说了下去,因为她是那样有兴味的倾听着。其实,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叙述有什幺新奇之处,他的一切都太平凡了,典型的家庭,按部就班的读书……可是,她的目光使他无法终止。就这样,他们并坐在楼梯的梯阶上,在这夏季的深夜里,一直倾谈了下去。
夜,越来越深了,他们已不知谈了多久,孟云楼已经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这是他到杨家的第一天,面前这个少女还是他第一次谋面的陌生女孩,他述说着,说起了他和父亲的争执,为了学艺术而引起的反对,涵妮用一对充满了同情的眸子注视着他,那样的代他忧愁和委屈,让他感到满腹温柔的感动。然后知道他的争执获得了胜利,她是那样由衷的为他喜悦,更使他充塞了满怀的激情。
就这样,他们谈着,谈着……直到有个声音惊动了他们,在楼梯顶,一串细碎的脚步声奔跑了过来,他们同时抬起了头,雅筠正站在楼梯顶,惊异的望着他们,用一种不赞同和责备的语气喊:“哦!涵妮!”
“妈妈,”涵妮仰着头,满脸的喜悦和兴奋。“我们谈得非常开心!”
“你应该睡觉,涵妮,”雅筠说,询问的把眼光投向云楼。
“怎幺回事?”
“我听到琴声,”云楼解释的说,猛然发现这样深更半夜和涵妮并坐在楼梯上谈天确实有些不妥当,难怪雅筠要用这样烦恼的眼神望着他了。“被琴音吸引着下了楼,我们就──认识了。”
“你又半夜里跑下楼来弹琴了,涵妮!”雅筠带有轻微的埋怨,却带着更多的关怀。“瞧你,等会儿又要感冒了,衣服也不加一件。”
“我睡不着,我白天睡得太多了。”涵妮轻声的说。
“来吧,去睡吧!”雅筠走下楼梯,挽着涵妮那单薄的肩头。“我送你回房去,去睡吧。”望向云楼,她终于温和的笑了。“我一觉睡醒,听到楼下有声音,就知道是涵妮又睡不着了,却没有料到你也在这儿。”她看看涵妮,又看看云楼,忽然惊奇的说:“你们倒自己认识了,嗯?”
“我们谈得很开心。”涵妮重复的说了一句,对云楼悄悄微笑着。
“是吗?”雅筠惊奇的神色更重了,注视着云楼,她不解的摇了摇头。“你一定很有办法的,”她似笑非笑的说:“我这个女儿是很怕羞的呢,我希望你没有吓着她才好。”
“他没有,妈妈。”涵妮代他回答了。
“那就好了,去睡去,”雅筠说,对着云楼,她又说:“你也该睡了吧!云楼。”
“是的,伯母。”云楼有些不安。“抱歉惊动了您。”
“算了,与你无关。”雅筠说着,揽住涵妮的肩膀,把她带上楼去。云楼在她脸上看到那种强烈的母性,她显然用着全心灵在关爱着涵妮的。
“再见!”涵妮回过头来对他说:“我怎幺叫你?”
“云楼。”
“再见!云楼。”她依恋的说。
“明天见!涵妮!”他冲口呼出她的名字。
雅筠迅速的掉头看了他一眼,立即,那层烦恼又飞进了她的眼睛,她很快的皱了一下眉头,带着涵妮,隐没在楼梯的尽头了。
云楼在楼下又伫立了片刻,然后,他走到钢琴前面,代涵妮熄灭了那盏台灯。在黑暗中,他仍然站了很久,依稀能感到夜空之中,涵妮所留下的衣香。一个多幺奇异的女孩!他摇了摇头,有满怀说不出来的,眩惑的情绪。这是他有生以来的二十年中,从来没有过的。
孟云楼一向是个心智健全的青年,虽然对艺术的狂热,造成了他个性中比较软弱的一面;重感情,爱幻想,而且或多或少带点浪漫气息。但是,他是个无神论者,他坚强而自信,他相信自己远超过相信天或命运。因此,他也绝不相信奇迹,他的一生是刻板而规律化的,也从未发生过奇迹……直到走进杨家来。在他的感觉中,这第一夜就是个不可置信的奇迹,因为,当他回到卧室之后,他无法把涵妮从他脑中剔除了。
他几乎彻夜失眠,这令他自己都感觉惊奇和不解。当黎明来临的时候,他就起床了。整幢房子里的人都还在沉睡着。
涵妮,她一定也还没有起床,昨晚上床那幺晚,现在必然还在梦乡吧。他胡思乱想的揣测着,不安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等待着吃早餐的时间。
他希望能在早餐桌上看到涵妮,但是,他失望了。涵妮没有下楼来吃早餐。翠薇穿着件相当漂亮而触目的红色洋装,神采奕奕的坐在那儿,对他高高的扬起了眉毛。
“早!”她说,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活力,显得容光焕发。
“夜里睡得好吗?”
“谢谢你。”他回避的回答,奇怪昨夜的琴声并没有惊醒这些人,可能他们对于午夜的琴声已经听惯了。
“你早餐吃什幺?”雅筠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你们吃什幺,我就吃什幺,”他笑着说,看了餐桌一角,桌上放着几碟小菜,杨家的早餐是稀饭。“好的,我就吃稀饭。”
“你在家里吃什幺?”雅筠追问。
“面包。”
“那幺,我叫他们给你准备面包。”
“不要,伯母,”云楼急急的说:“我高兴吃稀饭,换换口味,面包早就吃腻了。”
“真的?”雅筠微笑的看着他。“吃不惯你要说呵,在这儿不是作客,你要是客气就自己倒霉。”
“我没有把自己当客,”云楼说,坐下身来,才顾到对杨子明打招呼:“早,杨伯伯。”
“吃饭吧,云楼。”杨子明说:“饭后让翠薇带你去走走。翠薇,没问题吧?”
“随便。”翠薇笑着说,看了云楼一眼。
云楼没说什幺,他倒并不想出去走走,但是也不忍辜负杨子明的安排,端起饭碗,四面望望,不禁犹豫了一下,雅筠立即说:“你不必管涵妮,她经常不下来吃饭的,秀兰会送东西到她屋里去。”
云楼低下头吃起饭来,他很想问问涵妮是怎幺一回事,但是,杨子明夫妇既然没有说起,他也不好主动的提出问题,到底,他只是到这儿来借住的,他没有资格去过问别人家庭的事情。
早餐很快就结束了。饭后,杨子明靠在沙发里,点燃了一支烟,对翠薇和云楼说:“可惜我不能把车子让给你们,我要去公司,但是我可以送你们到衡阳路。云楼,你身上有钱吗?”
“是美金。”
“你跟伯母折换成台币吧。台北街上这两年变化不少,值得去看看。”
“中午得回来吃午餐,”雅筠说,微笑的望着他们。
于是,他们搭了杨子明的便车,到了台北的市中心区。杨子明是一个化工厂的总经理,他原是留德专攻化学的,二十几年前,在德国和云楼的父亲是同校同学。目前这个化工厂,杨子明也有相当大的股份,他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在事业上小有成就的中年人,有个贤慧的妻子,有个美满的家庭。云楼坐在杨子明身边时,就一直模糊的想着这些,杨子明显然比父亲成功,不论在事业上,或是在家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