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大眼睛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她慢慢的走下楼去。
第四章
高寒坐在他的小屋里,桌上堆满了医书:解剖学、营养学、血液、循环、心脏、皮肤……要命的人体构造!要命的细菌培养……他心里没有医学,奇怪自己怎么会去考了医学院。他也不知道凭自己这块料,怎么能成为好医生?解剖的时候需要头脑清晰,把一具尸体当一件艺术品,他还记得,第一次解剖人体,他冷静的用刀子划下去,冷静的拿出内脏,教授对他赞不绝口,同学们都羡慕他的镇定。但是,一下课他就冲进浴室去大吐特吐,足足有一星期他不能吃肉。事后,他只对弟弟高望说过一句:“我相信,我是个自制力最强的人,我能控制自己,不允许我情感上的弱点暴露出来!”
“因为你有歌!”高望说过:“你把很多积压在内心的不平衡完全借歌唱来发泄了!所以你唱的时候比别人都卖力,你写的歌词比别人写的更富有感性!”
或者是真的。高望了解他。高望念了历史系,高寒不懂一个男孩子念了历史系将来预备做什么?了不起当历史学家或教授。高望笑着说过:“其实我们两个念的是同一门,你整天研究人类怎样才能活下去,我整天研究人类是怎样死掉的!”
哈!他喜欢高望,欣赏高望!不止因为他是高望的哥哥,而且因为高望有幽默感,有音乐细胞,还有那份人性的分析能力。现在,高寒坐在他的书桌前面,他并没有研究自己的功课,推开所有的书籍,他在一张五线谱的稿纸上作歌,手里拿着吉他拨来拨去,他的吉他上有一个狮身人面像,高望的代号是金字塔,吉他上也有个金字塔。他们这个合唱团选择了“埃及人”为名字,就是这兄弟二人的杰作。高寒从医学观点去看“埃及人”,高望从历史观点去看“埃及人”,都觉得他们这古民族有不可思议的地方。
“怎么能造一座金字塔?怎么能雕一个狮身人面像?简直不是‘人’的力量可以完成的!”
“所以,至今有个学说,认为当初曾有外太空的人来过地球,帮助人类完成了许多人类不能完成的工程。其中最大的证据就是金字塔!”“不。”高寒说:“我不相信有什么外太空人,这些确实是人做的,这证明了一件事:人的力量是无法估计的,人的头脑和意志力更加可怕!”“中国人早就有一句成语。”高望说:“人定胜天!连天都可以战胜,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事?”
于是,“埃及人”合唱团就这样成立了。高寒高望兄弟成了团中的台柱。在学校里,甚至在校外,他们这合唱团都相当有名气。但是,最近,高寒已经一连推掉三个演唱了。
“喂!大哥,”高望看着高寒,他正坐在窗台上研究歌谱,兄弟两个共有一个房间,似乎都把歌看得比功课更重要。“中视邀我们上电视,你到底接受还是不接受?”
“是不是由我们决定唱什么歌?还是一定要唱‘净化歌曲’或是‘爱国歌曲’?”“当然唱我们自己的歌,否则我们的特性完全无法表现!”高望说。“那就接受!这是条件,你要和他们先讲好!”
“办外交一向是你的事,怎么交给我啦?”
“我情绪不好,以后合唱团的事都交给你办!”
“交给我办可以,练唱的时候你到不到呢?”
“当然到!”“当然到?你已经两次没去了!”高望嚷着:“钟可慧把你的魂都迷走了……”高寒怔了怔,写了一半的歌谱不由自主的停顿了。
“我告诉你,”高望继续说:“徐大伟入伍以前,把我约去谈了一个晚上。”“哦?”高寒疑问的抬起头来。“他不找我谈,找你谈干什么?”“他要我转告你几句话。”
“嗯?”他哼着。“他说,钟可慧外表坚强,实际柔弱,完全是一朵温室里的小花,被保护得太好了。他说,如果你是认真追,他也没话说,大家看本领。假若你只是玩玩而已,能不能放弃钟可慧?”高寒的脸冷了下去。他抱着吉他,胡乱的拨着弦,闷声问:“你怎么回答?”“我说,大哥的事我管不着!何况认真不认真是个大问题,不到最后关头,谁也弄不清楚!小伍和苏檖檖,还不是玩玩就玩得认真了?”“答得好!”高寒跳起身来,摔下吉他,去壁橱里取了件干净衬衫,开始换衬衫。“又要出去?”高望问。“如果接受中视上节目,晚上非练歌不可!”“我知道!我到时候准去,你帮我把吉他带去!”
“如果你是去钟可慧家,我看你靠不住。我就不懂你怎么每次能在钟家待到那么晚?人家家里又是老的又是小的,你不拘束吗?这样吧,我看钟可慧对合唱团挺有兴趣的,你何不把她约出来?”高寒扣着衣扣,斜睨着高望。他脸上有种阴沉的、压抑的烦躁。“约不出来!”他闷声说。
“约不出来?”高望惊呼。“岂有此理!你坐下别动,我打个电话去代你约,我就不相信约不出来!”他伸手就去拿电话筒:“电话号码多少?我忘了!”
高寒跳过去,一把抢过话筒,丢在电话机上。
“你少代我做任何事!”他叫着,脸涨红了。
“怎么了?你吃错了什么药?”高望有些火了。也吼了起来:“我是出于好意,假若你把交女朋友看得比合唱团重要,咱们合唱团就干脆解散!”“解散就解散!”高寒也火了,叫得比高望还响。“我告诉你,高望,合唱团迟早要解散的,世界上没有一个合唱团能维持一辈子!”“是你说要解散的!”高望跳了起来,也去壁橱里拿衬衫。“好!我们也别接受电视台的节目了,我干脆一个个去通知,要解散趁早!反正你也无心练歌,无心接受别人的邀请!……啧啧,”他对高寒轻蔑的撇嘴:“我真没想到钟可慧有这么大的魔力!小伍也交女朋友,我也交女朋友,咱们埃及人哪一个不交女朋友,谁会交成你这副茶不思饭不想的窝囊相,简直丢脸!”高寒冲过去,一把抓住高望胸前的衣服,他额上的青筋跳动着,眼神凌厉而阴郁。
“高望,你敢说我窝囊!”
“你是窝囊!”高望毫不服输的嚷着。“从苏檖檖的舞会上认识她,你追了半年多了,越追越惨兮兮!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我只知道你窝囊!窝囊透了!窝囊得连男人气概都没有了,窝囊得……”“当心!”高寒大吼:“我会揍你!”
“你也当心!”高望吼了回去。“我也想揍你!”
就在兄弟两个剑拔弩张的时候,房门及时开了,高太太冲到房门口来,急急的喊着:
“你们兄弟两个要干嘛?如果要打架,到屋子外面空地上去打!咱们家可不是富有人家,砸碎了东西买不起!去去去!体力过剩就去空地上打去!”
高寒望着门口的母亲,再看看高望,他废然的放下手来。一种歉然的、内疚的情绪就抓住了他。混合著这种情绪,还有种深切的沮丧和懊恼。他站直了身子,直视着高望。
“不要解散合唱团,埃及人组成不易,大家都像兄弟一样,怎么能解散!”“这还像句话。”高望笑了。“那么,你晚上准去练歌吗?八点钟,在小伍家里!”他怔了怔。“最晚九点到!”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