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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奶奶摸她的脸,又摸她的额。“好像有些发烧呢!尔旋,我实在不放心,你还是打个电话,请李大夫来给她看看吧!”“哎呀!”雅晴叫了一声,打床上跳到地上来了。“不要小题大作,好不好?我没事了!我只是……只是……”她转动眼珠,噘起了嘴:“我刚刚好丢人,是不是?”她委委屈屈的问:“我一定把大家都吓坏了,是不是?哎呀!”她真的想起来了。“宜娟呢?”“在楼下哭呢!”兰姑说。

  “哦!”她闪着眼睫毛,看着奶奶。“我……我并不想惹她伤心的!奶奶,我闯祸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奶奶拍抚着她的手。“不怪你,谁教她毛毛躁躁冒冒失失的送东西来?”

  “奶奶!”雅晴不安的耸耸肩:“人家又不是恶意,我……我……”她认真的握紧奶奶的手,认真的看着奶奶,认真的说:“我不能再弹吉他了,奶奶。”她哀伤的说:“我受不了!我也……再不能唱歌了!”

  “我懂我懂,”奶奶慌忙接口。“忘记这些事,宝贝儿!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她如释重负。转过头去,她看到尔旋和兰姑,兰姑正对她悄悄的、赞美的含笑点头。尔旋呢?尔旋那对闪亮的眼睛是多么灼灼逼人啊!她转开眼珠,依稀听到楼下传来宜娟的哭声和尔凯的说话声。尔凯有罪受了,她想。她听到宜娟哭着在喊:“……你骂我笨蛋!你凶得像个鬼!谁知道你妹妹是神经病!”“你再叫!你再叫!”尔凯低吼着:“给奶奶听到了有你受的!”“你家老的是老祖宗,小的是小祖宗,我不会伺候,”宜娟哭叫着:“干脆咱们分手!”“分手就分手!”尔凯喊。

  事情闹大了。雅晴求助的看了兰姑和尔旋一眼,就松开奶奶的手,冲出房门,直往楼下跑去。到了楼下,她正好看到宜娟冲出大门,她也往大门跑,一面直着喉咙喊:

  “宜娟!宜娟!不要生气,宜娟……”

  “让她去!”尔凯在后面怒气冲冲的喊。“不要理她!让她去!”雅晴回过头来,瞪视着尔凯。

  “你疯了吗?桑尔凯!”她低低的说:“你还不去把她追回来?”“让她去!”尔凯跌坐在沙发里,用手痛苦的抱住了头。“这是报应。我逼走桑桑,桑桑再逼走宜娟,这是报应。”

  雅晴目瞪口呆的看着尔凯,这是演戏呀,难道你也演糊涂了?她张着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第五章

  有好几天,雅晴都有些精神恍惚,总觉得自己的神志不能集中,内心深处,像有一道潜伏的激流,正在体内缓缓的宣泄开来。她仍然成功的扮演着桑桑,原来任何事情,都难在一个开始,一旦纳入轨道,什么都变得顺理成章了。奶奶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怀疑过桑桑的真实性,即使雅晴有什么和桑桑不同的小习惯,奶奶也会自然而然的把它归之于:

  “到底在外面住了三年呢!”

  一句话遮掉了所有破绽,雅晴认为不可能再出错了,除非是尔旋。尔旋确实越来越变得危险而不稳定了,他眼底经常流露出过多的感情,常常燃起一支烟,就对着雅晴呆呆痴望,一任那香烟几乎燃到手指。以至于“桑桑”确实在小心的避开尔旋了。但是,她的人是避开了,她的心却甜蜜的,像发酵的酒般冒着泡泡,每个泡泡里都醉意醺然。

  好在,尔旋的工作很忙。尔凯接收了父亲遗留下来的大部份事业,一家成功的贸易公司和好几家外国名厂的代理商。尔旋却开了家传播公司,包了好几个电视台的节目和时段,因此,他不止上班的时间忙,连晚上和深夜,他都经常不在家,要不就是和客户应酬,要不然就在录影棚里。尔凯的忙碌也不比尔旋差,但是,兄弟两个显然都有默契,他们尽量抽空回家,每晚总有一个是留在家里的。他们都了解一点,奶奶的岁月已经无多,而竭力在争取能相聚的每分每秒。

  宜娟在三天后就和尔凯讲和了,雅晴看得出来,软化的不是尔凯,而是宜娟,她照旧来桑家,小心的讨好奶奶,也讨好“桑桑”,绝口不提“吉他事件”。兰姑私下告诉雅晴,她已经对宜娟解释过了,桑桑曾受过感情上的创伤,而不愿再弹吉他。也在那次私下谈话里,雅晴问过兰姑:

  “当初桑桑引起家庭大战时,你和奶奶是站在桑桑一边呢?还是站在尔凯一边?”

  兰姑沉默了片刻,然后抬头坦白的回答。

  “尔凯一边。”“奶奶也是?”“是的。”“尔旋呢?”“也是。只不过不像尔凯那样激烈。”

  那么,当初的桑桑,是处在孤立状况下了。雅晴沉思着,她还想问一些细节,兰姑已机警的避开了。怎么,他们全家对这件往事,都如此讳莫如深呵!

  这天晚上,奶奶又犯了心脏痛的老毛病,李医生来打过针,告诉兰姑没有关系,老人需要休息。奶奶很早就睡了。尔凯和宜娟关在他的书房里──在这家庭中,大约空房间太多了,尔凯和尔旋都豪华到除卧房之外,还在楼下各有一间书房。尔凯小两口在书房中静无声响,大约在喁喁谈情吧。兰姑和纪妈早就成了闺中知己,都在厨房里料理第二天的菜肴,一面聊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尔旋──尔旋那晚偏偏不在家,他有应酬,晚上还要去摄影棚,安排一位影星上节目,他刚包下一家电影公司的全部宣传工作。

  雅晴忽然觉得很寂寞,很无聊。这是来到桑家之后,第一次有这种寥落感。她在自己的屋里待了好一会儿,倚窗而立,她看到皓月当空,窗外月明如昼。依稀彷佛,她又听到山里传来的梵唱和钟声……她一时兴起,拿了一件兰姑为她钩织的紫色披肩,她下了楼,走到花园里。

  没有人注意她。她在花园里走了走,摘下一串茑萝,在梧桐树下拾起一片心形叶片,有没有人注意过,梧桐叶子是心形的?她想起《梦的衣裳》中的两句:秋天,我在树林中散步,秋雨梧桐也变成了歌唱。那么,桑桑或者注意过了?

  花园里静悄悄空荡荡的,很无聊!她走向大门,打开边门,她走出了“桑园”。顺着脚步,她往“桑园”后面的小径走去,这条路尔旋带她走过,可以直通湖畔,也可以绕到山上的小庙。她裹着披肩,夜色凉如水,夜色确实凉如水!她慢慢的,并没有一定的目标,只是顺着小径往前走,路边有许多野草,草丛里,流萤在闪烁着。她不知不觉就走到湖边来了,地上很干燥,连日都是晴朗的好天气,小径两边有合抱的大树,叫不出树名,却落了一地松脆的树叶。她踩着那树叶,又软又脆,作声,给了她一种又静谧又温馨又恬然的感觉。好极了,这样的夜,这样的湖水!

  然后,她发现了一棵梧桐树,又高又大的梧桐树,她好惊奇,因为台湾的梧桐树是很少的。于是,她想起兰姑告诉过她的话,他们建造桑园时,保留了原来的一些树木,那么,这棵梧桐和桑园里的梧桐是同样很早就存在了。她走到梧桐树下,树下铺了一层落叶。梧桐是最会落叶的树。她站在那儿,双手交叉的抱在胸前,拉着披肩的角。她看着湖面,月光在湖上闪亮,像许多闪光的小飞鱼,在水面跳舞,她看得出神了。无意间,她抬起头来,想看月亮,却一眼看到耸立在湖对面的“桑园”,她怔了怔,从她所站立的这个角度,却正好看到桑家楼上面湖的窗子,有一扇窗内亮着幽柔的、浅紫色的丕她几乎可以看到那紫色的窗帘,在风中摇曳。她呆望着,轻蹙着眉梢,她的思想在飞驰着;脑海里闪过一些闪丕又很快的熄灭了。梧桐树、窗子、心形叶片、梦的衣裳……她面前好像放着一盘七巧板,她却拼凑不起来,只知道一件事,从这个角度,从这棵梧桐树下,可以看到自己的窗子。那么,从她的窗口,是不是也可以看到这儿呢?不。她看过,湖的对面只是一片幢幢树影,如果没有光源,你绝对不可能看到湖对面的东西!何况,她也没必要去找湖对面的一棵梧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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