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她问。“我们去跳舞。”她看看舞池,人并不多,是一支慢狐步,她忽然想起颂超说维珍的话,就又加了一句:
“我──不会跳探戈,也不会跳狄斯可!”
“这不是探戈,也不是狄斯可!”他说,牵住她的手,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我也不是要你去表演跳舞,我只是想和你靠近一点,因为,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他把她带进舞池,立刻,他拥她入怀。他的胳膊强而有力的搂住她,让她紧紧的贴着自己,他的面颊和她的依偎在一起,他的嘴唇凑在她的耳边。随着音乐的节拍,他很有韵律的带着她滑动,却在她的耳边轻声而正经的说:
“让我告诉你,从你第一次走进我的客厅,我就开始被你吸引。你刚刚说了许多你的缺点,什么不漂亮、不时髦、太平凡等等鬼话,假如你是真心话,你对自己的认识太少。假如你是谦虚,就又未免太不真诚了。在我眼光里,你很美,当然不是像电影明星那样亮,你美得深沉,美得生动,美得成熟。你的眼睛是两口深井,我常常不敢正眼看你,怕那井中一平如镜的井水里,会反映出我自己的寒伧和庸俗。佩吟──”他低低唤她,声音温柔、诚恳、真挚,而带着灵魂深处的渴求。“让我们今天把假面具都丢开,好不好?坦白说,我很爱自由,我不愿被一个女人拴住,这些年来,我很满意我的独身生活。可是,你的出现,把我的平静生活完全搅乱了。你不了解你自己,你那么飘逸、那么坚强,那么脱俗……甚至你的固执,你的自负,你的锋利,你的敏锐……全使我迷惑。是的,你没有很考究的服装,你没有很漂亮的首饰,你也不太注重化妆。有些地方你是对的,你不新潮,不大胆,你保守,你倔强……老天,我就为这些而喜欢你!虽然,我也希望你能穿漂亮一些,你知道我对服装一向很考究……不过,这是太小太小的问题,两个不同环境的人要彼此适应,总有些小地方要彼此协调,我主要是要告诉你──”他把她更有力的拉近自己,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他的嘴唇紧贴在她耳朵上。“我爱上了你。”她不能呼吸了,她的头紧靠在他的肩上,她的身子随着他晃动,灵魂却已经往上飘,往上飘,往上飘……飘到那屋顶的满天星辰里去了。她不能说话,因为喉咙堵塞了。她不敢看他,因为她眼里忽然充盈了泪水。
“记得我第一次在书房中吻你吗?我一点也不敢拿你开玩笑,”他继续说:“或者,当时我并没有很确实的了解自己在做什么,因为,我根本没有思想的余地。但是,后来我思考过了,我也分析过自己,甚至于,我还挣扎过,用很多理由来说服我自己,说服我不要陷进去。我不是盲目的少年时期,会为爱情而神魂颠倒。可是,佩吟,我输了,我居然神魂颠倒了!我明白我在做什么,我要你,认真的。百分之百的认真!问题却在,你是不是也要我?”
她更紧的靠着他,深呼吸,却不说话。
“佩吟。”他柔声喊。她咬住嘴唇,闭上眼睛,泪珠静悄悄的从眼眶中滚出来,滑过面颊。她把头侧向一边,不肯跟他贴面,免得让他发现她在流泪,她的泪珠悄然的坠落在他肩上。
“佩吟。”他再喊,由于她的闪避而心慌起来,从没有一个女人,让他这样没有把握,这样渴望得到,而又这样恐惧失败。他觉得心脏都跳得不规律了。“佩吟,你真的嫌我太老了?你真的喜欢那个──虞颂超?你真的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他推开她,想看她的脸,她躲开,可是,音乐停了,她不得不停下来,等待另一支曲子的开始。于是,他看到了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泪眼凝注。
“怎么?”他的脸白了。“我又说错了什么?”
她摇头,拚命的摇头。
“说一句话!”他请求的。“为什么不说话?你──不忍心拒绝我?是吗?”他咬了咬牙,闭了闭眼睛。“我准备接受打击,你──说吧!”她不能再沉默了,不能再让他误解了。虞颂超,在这一瞬间,她才明白为什么颂超在她眼中永远是个孩子,永远不够成熟,永远没有男性的吸引力!就因为面前这个男人!这个充满优越感的、傲慢的、自信的、咄咄逼人的男人!天哪!她爱这个男人,她一定早就爱上这个男人了!
“为什么还不说话?”他睁开了眼睛,死盯着她。音乐又响了,他们继续跳舞,但他很绅士派的把她推在相当大的距离之外,以便盯牢她的脸。“告诉我!”他又用命令语气了。这个有命令习惯的、讨厌的人哪!她望着他,她爱他,她爱他,她爱他……她心底在呐喊着:她爱他哪!
“我……”她终于开了口,呐呐的,模糊的,口齿不清的。“我刚刚说过,我会……认真的!”
“认真的?”他的眼睛里冒着火焰,光亮得像两小簇火炬。“你以为我不是认真的?”“我不知道……”她呻吟着说:“你认真到什么程度?”
“老天!”他低喊:“你还没有弄懂我的意思吗?我说过,我不愿意被一个女人拴住,但是,假如你去拴住别的男人,我一定会发狂。所以──”他又用命令语气了:“你必须嫁给我!”
她一下子靠紧了他,忘形的用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脖子,把面颊紧偎在他的面颊上。他们仍然跟着音乐的节拍在晃动,她的泪水沾湿了他的面颊,但是,她轻声的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流泪,一面软软柔柔的说:
“你不会后悔说这句话吗?”
“后悔?怎么会后悔?你──要命,”他重重吸气:“你到底是答应我,还是拒绝我?”
“你还不能感觉出来吗?”她的声音更软了,更柔了。“你这个傻瓜!现在,你就是后悔说了那句话,我也不允许你收回了!”他屏息片刻,双手环抱住她的腰,把她紧拥在怀里。
“不行,”他喘着气说:“我们要离开这儿。”
“为什么?”“为什么?”他瞪大眼睛,深深吸气:“因为我要吻你!”金盏花22/3712
虞颂超的建筑图通过了。他得到了一笔奖金,得到了上司的极力夸奖,得到了无数的赞美,而且,他被提升为公司的设计部主任了。这件事在虞家,是件非常轰动的大事,大姐颂萍、二姐颂蘅、大姐夫黎鹏远、二姐夫何子坚全赶来了。虞家子女众多,又来得团结,再加上虞家三姐妹,个个能言善道,每次家里有一点儿喜庆的事,就会闹嚷嚷的挤满一屋子人。姐妹们各有意见,两位姐夫也都是“青年才俊”。但是有时在虞家“人多势众”的情况下,常常会成为被差遣和取笑的对象。例如最近,颂蘅不知道怎么回事,总爱拿着包酸梅,走到那儿吃到那儿。因此,她坐在客厅中,只要轻轻喊上一声:
“子坚!”何子坚就会出于反射动作一般,跳起来叫:
“酸梅!”一面叫,一面往屋子外面就冲,弄得虞家大大小小,都瞠目结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虞太太是过来人,又心细如发,笑吟吟的直望着颂蘅点头儿。这一来,大家都知道颂蘅是有喜了,目标就从虞颂超的得奖上,全移转到何子坚夫妇身上,又是恭喜,又是调侃,又是取笑,闹了个天翻地覆。大姐颂萍结婚快三年了,却迟迟没有喜讯,黎家也是名门望族,两老也盼孙心切,无奈颂萍总是没消息。颂蘅结婚不到半年,就有了喜讯儿,黎鹏远开始故意的唉声叹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