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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页

 

  救护车和伯南同时赶到了门口,伯南跑了进来,愕然的看着程步云,那位古道热肠的老外交官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气愤填膺的喊:“伯南!你的行为像个男子汉吗?凡是有骨气的男人,绝不会虐待太太,姸青犯了什么大错,你硬要置她于死地?你看看她,还像个人吗?”

  伯南挺直了背脊,生硬的说:“对不起,希望你别过问我的家务事!”

  “你的家务事!”程步云气得发抖:“这档子闲事我是管定了!伯南,你可以做一个刽子手!你是杀人不眨眼的呀!好吧!我带姸青走,我会请律师和你打官司,她浑身的伤痕都是证据!”

  程步云一面说,一面指挥工人用担架把姸青抬到车上去。

  范伯南不是一个笨人,他立即看出形势于自己大大的不利,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程步云会冒出来管这件事,如果真打官司,胜诉败诉倒是另外一件事,他的前途可能就此断送!无论如何,他的前途比姸青重要几百倍!聪明的人要识时务,能顺风转舵。他追到大门口,顿时堆下一脸的笑来,拉住程步云说。

  “我想您完全误会了,程先生,我天天忙着上班,不知道姸青病得这么厉害,幸亏您来了……”

  “我看我们不要演戏了吧,伯南,”程步云冷冷的打断了他:“你们夫妻感情不好,我早就知道的,你每天把舞女带到家里来,邻居都可以作证!现在姸青病成这样子,如果死了,你的良心何堪?我会管闲事管到底的,我看,事已至此,你和她离婚吧!离了婚,也就算了。否则,我就请律师来办交涉!”

  伯南冷笑了,说:“程先生,我只听说有撮合姻缘的人,还没看过劝人离婚的人!”

  “如果为了救命的话,劝人离婚又算什么!真打官司,你还该付赡养费呢!”这倒是实情,伯南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很快的衡量出了利害。但是,他多少还有些不甘心!阴沉的笑了笑,他说:“好吧,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你是该好好的考虑一下,”程步云也话中有话:“我明天再来和你谈!”看了救护车一眼,他又加了一句:“我想你不必去探视你的太太了,让她多活几天吧!”

  救护车风驰电掣的到了医院,由于院长和医生都是程步云的熟人,她马上就被送进了急诊室。诊视之后,医生一时查不出实在的病源,但是,她身体的衰弱已达于极点,又发过高烧,受过刺激,神志始终不清,医生的答覆非常严重:“如果她侥幸能够复元,也不能担保她的脑子是不是可以和常人一样清楚,换言之,她可能会成为白痴,或者,她会一直神志不清下去。”

  程步云闭了闭眼睛,感到一阵晕眩,果真如此,就比死亡更坏!镇静了自己,他问:“完全治好的希望有多少?”

  “百分之二十。”

  安排好了姸青的病房(他让她住了头等病房),他才打电话给梦轩,梦轩几乎是立即就来了,快得令他怀疑,他是否插翅飞来的。在病房外面,他一把抓住程步云的衣服,喘息的问:“她,她怎样?”

  “她病得很厉害,”程步云先给他一个心理上的准备:“医生说她的性命不保。”

  “什么?”梦轩抓紧了他,身子摇摇欲坠,喊着说:“不!不!不!”靠在门框上,他痛苦的把头转向一边,心里在更大声的狂喊着:“不!不!不!”命运不该这样,不能残忍到这个地步!

  “去看她吧!”程步云扶着他的肩:“我相信她会好的!你要先冷静自己,或者你能给她生命的力量。”

  梦轩走到病床前面,一眼看到姸青,他的心脏就痉挛着痛楚起来,那样憔悴,那样了无生气,他的姸青呀!跪在病床前面,他含着泪喊:“姸青!我来了!我是梦轩!”

  姸青张着空洞无神的眼睛,直直的望着他。她的一只手被固定在床边,正吊着大瓶的盐水和葡萄糖,在注射着,那手上遍布伤痕。梦轩凝视着她,她正沉在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里,嘴里喃喃的说着一些毫无意识的话:“好大的风,一直吹呵,吹呵,把海浪吹来了,那些水珠里有什么呢?……他们叫我小菱角花,爷爷,爷爷哪里去了?……吴妈给我穿一件紫裙子,紫颜色的……那天的风全是紫颜色的,把梦都吹来了,又都吹跑了……菱角花不开了……水珠里全是菱角花……全是……全是……”她的额上沁出了冷汗,喘息着,她把头转向一边:“那些紫色的云,到处都是……堆满了紫色的云……我的紫贝壳呢?海浪把它带走了……海浪,好大的浪呵……”

  梦轩完全被她的样子所惊吓了,不信任的看着这一切,他用手捧住她被汗所湿的脸庞,凝视着那发烧的、昏乱的眸子,他在她脸上看到了死亡的阴影。她会被带走,被死神所带走,她已经聚不拢涣散的神志。他的每根神经都绞扭着,尖锐的痛楚起来,捧住她的脸,他喊着说:“姸青!姸青!我在这儿,你连我都不认得了吗?我是夏梦轩呀!”

  夏梦轩?她像被针刺了般挺了挺身子,眼睛迷惘的四面张望着,她的眼光掠过了他,她看不见他。带着种苦恼的热情,她的手在虚空里抓着,他接住了她的手,她就牢牢的握住他不放了,一面像做梦般低语:“他不来了……他走了……他要我忘记他……他在哪儿呢?”低低的,她的声音像一声绵邈的叹息:“他──在哪儿呢?”

  她的头乏力的侧倒在枕头上,眼睛困倦的阖了起来,握着他的手指也放松了,她昏迷了过去。完全没有听懂她的话,梦轩捉住了她的身子,死亡的暗影正清晰的罩在她的脸上,他心如刀剜,把嘴唇压在她的手上、脸上,他紧抓住她喊:“姸青!不行!你不能死!你得活下去!活下去让我来爱你!活下去来享受你以后的生命呀!姸青!这世界并不是这样残忍的,你要活下去,来证明它的美丽呀!”

  把头埋在她的胸前,他强劲的、沉痛的啜泣起来。

  这几天的日子是难挨的,梦轩始终没有离开医院,他分别打电话给公司里和家里,说他有要事去台南了,而整日整夜的守在姸青的床前。一连三天,姸青都在生死的边缘徘徊,有时她自言自语,有时就昏昏沉沉睡去,神志始终没有清醒过。梦轩坐在床边的靠椅里,尽管请了特别护士,他仍然宁愿自己喂她喝水和吃东西。倦极了,他会在靠椅里朦朦胧胧的睡去,每次都从恶梦里惊醒过来,浑身冷汗的仆向她的身边,以为她死去了。夜深的时候,他望着她昏睡的脸庞,在灯光下,她看起来那样沉静温柔,无怨无诉。他会含着泪抚摸她的脸,她的手臂,她那细弱的手指,对她低低的、祈祷般的说:“听着,姸青,你还那样年轻,别放弃你的生命,属于苦难的日子都过去了,只要你活着,我会让你的生活里充满了欢笑。你不是有很多的梦吗?它们都会实现的,只要你活着,姸青,只要你活着。”

  姸青平躺着、不言不动,她能听到他的话吗?她的意识和思想飘浮在什么境界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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