姸青有一个被泪水浸透的、无眠的长夜,当黎明染白了窗子,当鸟声啼醒了夜,当阳光透过了窗纱,她依然睁着一对肿涩的眼睛,默默的望着窗棂。身边的伯南重重的打着鼾,翻了一个身,他的一只手臂横了过来,压在她的胸前。她没有移动,却本能的打了个冷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的手摸索着她的脸,嘴里呓语呢喃的叫着莉莉还是黛黛,她麻木的望着窗纱,太阳是越爬越高了,鸟声也越鸣越欢畅,今天又是个好晴天。
她的脸蓦然被扳转了过去,接触到伯南清醒而阴鸷的眸子,使她怀疑刚刚的鼾声和呓语都是他装出来的。咧开嘴,他给了她一个狞恶的笑,戏弄的说:“早,昨夜睡得好吧?”
她一语不发,静静的望着他,一脸被动的沉默。
“你并不美啊!”他望着她:“早晨的女人应该有清新的媚态,你像一根被晒干了的稻草!”解开了她的睡衣,他剥落她的衣服。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她忍无可忍的问。
“欣赏我的太太啊!”他嘲弄的说,打量着她的身体。
她一动也不动,闭上了眼睛,一任自己屈辱的暴露在他的面前,这是法律给予他的权利呵!两颗大大的泪珠沿着眼角滚下来,亮晶晶的沾在头发上。他撇开了她,站起身来,心中在暗暗的咒骂着,见鬼!他见过比这个美丽一百倍的胴体,这只是根稻草而已!但是,那两颗泪珠使他动怒,他发现她依然有动人的地方,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她的不知道什么,就像泪水、娇弱、和那沉默及被动的神情。他为自己那一线恻隐之心而生气,走到盥洗间,他大声的刷牙漱口,把水龙头放得哗哗直响。
姸青慢慢的起了床,系好睡衣的带子。今天不会有计划,不会有诗,不会有梦。今天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面前横亘着的是什么灾难,反正追随着自己的只有一连串的愁苦。伯南换好了衣服,在客厅里兜了几圈,吃了早餐,他对姸青冷冷的笑笑,嘲讽的说:“别想跑出去,你顶好给我乖乖的待在家里,还有吴妈,哼,小心点吧!”
他去上班了,姸青瑟缩的蜷在沙发里,还没有吃早餐。吴妈捧着个托盘走了进来,眼泪汪汪的看着姸青,低低的喊了声:“小姐!”
“拿下去吧,”姸青的头放在膝上,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个脸:“我什么都不要吃!”
“小姐呵!”老吴妈把托盘放在茶几上,走过来挨着姸青坐下,拂开她的长发,望着那张惨白的、毫无生气的脸庞,昨天她还曾嬉笑着像个天真的孩子呢!“东西多少要吃一点,是不是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呵!”
“生命的火已经要熄灭了,全世界的青山也没用啊!”姸青喃喃的说。
“来吧,小姐,”吴妈抓住姸青的手:“有你爱吃的湖南辣萝卜干呢!”接着,她又叫了起来:“小姐,你的手冷得像冰呢,还不加件衣服!”
姸青把睡袍裹紧了一些,坐正了身子,觉得自己的思想散漫,脑子里飘浮着一些抓不住的思绪。握着吴妈的手臂,她愁苦的说:“先生走了吗?”
“是的,早走了。”
“我要──”他模糊的说:“我要做一件事情。”
“是的,小姐?”吴妈困惑的望着她,把她披散的头发聚拢来,又拉好了她的衣服。“你要做什么呢?”
“对了,我要打个电话。”她记得梦轩给过她他办公厅的电话号码,走到电话机旁,她拨了号,没有打通,接连拨了好几次,都打不通,她才猛然明白过来,伯南书房里有一架分机,一定是听筒被取下来了,走到书房门口,她推了推门,如她所料,门已经上了锁,这是伯南临走所做的!她呆呆的瞪着电话机,然后,她反而笑了起来,抓住吴妈,她笑着说:“他防备得多么紧呵!吴妈!他连电话都封锁了呢!”把头埋在老吴妈那粗糙的衣服里,她又哭了起来,啜泣着喊:“吴妈!吴妈!我怎么办呢?”
“小姐,小姐呵!”老吴妈拍着她的背脊,除了和她相对流泪之外,别无他法。她那娇滴滴的小姐,她那曾经终日凝眸微笑,不知人间忧愁的小姐啊!
姸青忽然站正了身子,走到门边,又折了回来,匆匆的说:“他封锁得了电话,他封锁不了我啊,我有脚,我为什么不走呢?”
老吴妈打了个冷战,她没念过书,没有深刻的思想。但她比姸青多了几十年的人生经验,多一份成熟和世故。拦住了姸青,她急急的说:“小姐,这样是不行的,你走到哪里去呀?”
姸青呆了呆,走到那里去?去找梦轩?找到了又怎样呢?
吴妈拉住了她的衣袖,关怀的问:“那位先生,可是说过要娶你呀?”
他说过吗?不!人家有一个好妻子,有一对好儿女!他没有权利说!他也不会说!吴妈注视着她,继续问:“你这样走不了的呀,好小姐,先生会把你找回来的,他会说你是……是……是什么汉奸呀!”
是通奸!是的,她走不了!她翻不出伯南的手心,冒昧从事,只会把梦轩也拖进陷阱,闹得天翻地覆。她有何权去颠覆另外一个家庭呢?是的,她不能走,她也走不了!坐回到沙发里,她用手蒙住了脸。
“好小姐,”吴妈嗫嚅着说:“还是……还是……还是吃一点东西吧!”
“我不想吃,我也不要吃!”
“唉!”吴妈叹了口气,喃喃的说:“造孽呀!”
姸青蜷在沙发深处,禁不住又泪溢满眶了,头靠在沙发扶手上,她神志迷茫的说:“吴妈,还记得以前吗?还记得西湖旁边我们家那个大花园吗?那些木槿,那些藤萝,还有那些菱角花。”
是的,菱角花!吴妈不自禁的握着姸青的手,悠然神往了,那些花开起来,一片紫色,浮在水面上。小姐穿一身紫色的小衣裤,在湖边奔跑着,也像一朵菱角花!姸青长长的叹息一声,说:“吴妈,人为什么要长大?如果我还是那么一点点大多好!”
有样东西在沙发上,她摸了出来,是梦轩写的那本《遗失的年代》,随手翻开来,那上面有她用红笔勾出的句子:“我们这一生遗失的东西太多了,有我们的童年,我们那些充满欢乐的梦想,那些金字塔,和那些内心深处的真诚和感情,还有什么更多的东西可遗失呢?除了我们自己。”她望着望着,一遍又一遍,心底有某种感情被勾动又被辗碎了,梦轩那对深思的眸子,梦轩那份沉静的神态,还有,他的智慧和思想……像海浪一样,涌上来,涌上来,涌上来……而又被带走了,带走了……带走得那样遥远,她脑中只剩下一片白色的泡沫。
提起一支笔来,她在那书页的横楣上写下一阕前人的词:“恹恹闷,沉沉病,小楼深闭谁相询?冷多时,暖多时,可怜冷暖于今只自知!一身长寄愁难寄,独夜凄凉何限事?住难留,去谁收?问君如此天涯愁吗愁?”
写完,她再思前想后,就更忍不住泪下如雨了。
中午的时候,出乎意料之外的,伯南回来了。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带了一个三十余岁的、瘦削的、眼光锐利的女佣回来。把那女佣带到姸青的面前,他一脸阴鸷的笑容:“姸青,我给你物色了一个贴身女佣,她夫家姓金,就叫她金嫂吧!金嫂,这就是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