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象会是谁呢?真的,这不是个简单的问题,杜嘉文望着纪远那张满不在乎的脸,暗中又摇了摇头。这个人!你永远无法解释也无法看透他,甚至你无法断定他是个多情的人抑或铁石心肠的人。“或者,会有那么一天!”不过,谁能征服这个人?
跨出了房门,他回过头来,对站在门口的纪远挥了挥手。
纪远挺立在那儿,高大的身形,像一尊坚固的铁塔。
杜嘉文开始向湘怡的家里走去。
这儿是××处的员工宿舍,一个低洼而潮湿的地区,用竹篱笆围成个大杂院,里面是幢零乱的日式建筑,挤着二、三十户人家。走廊七弯八拐,每户人家用纸门隔着,孩子们常把纸门打穿,于是这家可以一眼看到另一家。湘怡每当有客人来看她的时候,总会觉得由衷的不安,让客人穿过泥泞的院子,又要在别人家门口七绕八绕的绕到她住的地方,每家的主妇和孩子们都好奇的盯着看,好不容易找到了她的居所,又得容忍她嫂嫂的盘诘和注视。因此,当杜嘉文告辞之后,她不由自主的长长的透了口气。
打开可欣给她的信,不过是问她怎么一天没上学,叮嘱她一定要参加他们的打猎大计画,任何理由都“不可以”“不参加”。放下信,她不禁发起呆来。上大学已经被嫂嫂冷嘲热讽够了,又要去打猎,嫂嫂更不知道要怎么说呢!缩在那间四席半大的小房间里,坐在床沿上,她用手托着腮,愣愣的望著书桌上的一盏小台灯。纸门哗的被拉开了,嫂嫂李氏抱着最小的侄儿小宝站在门口,对她上上下下的望着,她慌忙把托着腮的手放下来,坐正了身子,讪讪的笑笑,说:“嫂嫂,有事吗?”
“没有事不能看看你,是吗?”李氏歪着头问,拍着孩子的背脊。“刚刚来看你的那个男孩子是你的同学吗?”
“不,那是台大的。”她喃喃的说。
“哦,台大,”李氏锐利的盯着她:“台大的学生都是有钱人家的,这个看起来也不错呀!上次耶诞节也是他送你回来的,你们很要好了吧?”
湘怡猛的涨红了脸,急急的说:“不是的,你别乱猜,他不是我的朋友,是我同学的男朋友!”
“哎哟,”李氏抿着嘴角,要笑不笑的说:“这又有什么可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了男朋友总是件喜事呀!你哥哥还为你瞎操什么心,我早就知道你是会自己找人家的,大学生嘛,男男女女在一起,又有什么时髦的舞会呀,旅行呀,这个那个的,还不是──”“嫂嫂!”湘怡的脸更红了。“我跟你说那不是我的男朋友嘛,人家已经快订婚了!”
“他家里是做什么的?”李氏自顾自的问。
“谁知道。”湘怡懊恼的说。
“你连人家家里做什么的都不知道!亏你还和她交朋友呢!”
“我说了,他不是我的朋友嘛!”
“不是你的朋友,来看你干什么?耶诞节还巴巴的送你回家?湘怡,你什么事瞒得住我的?只可惜你哥哥为你白操了心!哼!”她拍着孩子,一面走开,一面唠叨:“人家喜欢的是小白脸嘛,谁肯顾及你做哥哥的人的面子!”
湘怡目送嫂嫂的身子消失,重重的叹了口气,把房门拉上,重新坐在床沿上。刚刚坐定,李氏的声音就又传了过来:“那么快的关门干嘛?谁会吃掉你?摆小姐架子给谁看呢?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别人就是生来的老妈子命!”
湘怡跳下了床,慌忙把纸门拉开,走到外间屋里,对敞着胸脯饱孩子吃奶的李氏笑着说:“对不起,嫂嫂,我不是有意的,纸门关着比较暖和些而已。今天我没课,帮你去菜场买菜吧!”
“算了,算了,不敢劳动大小姐。”李氏说,斜睨着湘怡,又抿着嘴角笑。“难怪人家大学生要追呢,倒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嫂嫂!”湘怡皱着眉叫。
“好吧,湘怡,我问你,”李氏说:“上次你哥哥请到家里来吃饭的张科长,你倒是中意呢?还是不中意?”
湘怡大吃一惊,倏的抬起头来,什么?张科长?那个早已秃了顶,眼睛像猫头鹰一样的男人?难道哥哥嫂嫂竟想把她介绍给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想得出来的?她瞪大了眼睛,望着李氏那张瘦瘦长长的脸,惊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湘怡?你别以为他年纪大,不过只是三十出头而已,人长得老相一点,家里只有个五岁的小男孩,给人做填房也没什么要紧,现在都不讲究这些规矩,年纪大些有大些的好处……”
“嫂嫂!”湘怡恳求的喊:“谈这些不太早了吗?我还在读书。”
“读书?读了书干什么?还不是管家带孩子!人家是科长,又有点积蓄,你不会吃亏的,别贪着年轻的小白脸……”
“嫂嫂!”湘怡难堪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请不要谈这些好不好?”
“哼!不要谈!”李氏气冲冲的说:“看不上别人是吗?早就知道帮你操心是没用的!大学生嘛!生来就比别人尊贵!”
站起身来,她把孩子往床上一放。提起了屋角的菜篮。湘怡怯生生的说:“我帮你去买吧!”
“不敢!谢谢大小姐!盆子里还泡着被单呢!我可没时间跟你耗着,还是我去买吧!你在家享小姐福!”
湘怡望着李氏走了出去,不禁又长长的叹口气。把小侄儿抱起来,放在小推车里。她走进厨房,开始一声不响的去洗那床大被单。李氏永远是用这种态度和语气来“分派”她工作。被单在盆子里搅起了许许多多的肥皂泡泡,她凝视着那些肥皂泡,每个泡泡中都包着她的梦。她把头垂了下来,眼睛里蓄满了泪。
“人,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着?”
她喃喃的自语。为了那些梦吗?望着那一个个在破灭的肥皂泡,每个泡泡中出现了一张相同的脸,她咬住嘴唇,陷入深深的沉思里。
难得的好晴天,太阳烘热了每个人的身心。
纪远背着一个大背袋,和三个雇来的山地青年走在前面。
唐可欣、郑湘怡随后,杜嘉文、嘉龄兄妹再随后,胡如苇走在最后面。三位女孩子都没有背东西,杜嘉文和胡如苇则象征性的背了两个小背袋,里面只有一床睡袋和自己的衣物。一行九个人,走成了一条直线,因为山路十分狭窄,不容两个人并行。
离开了信贤村,沿着一条崎岖的小径,他们进入了山林之中。路虽然很陡峻,但并不难走。曲曲折折,上坡下坡的绕了半天,始终没有碰到什么大的困难和险阻。嘉龄愉快的仰头看了看天,阳光闪耀得她睁不开眼睛。吐出一口长气,她说:“哥哥就会吓唬人,讲得多么危险和难走,也不过如此!”
纪远从前面回过头来,笑着说:“别讲得太早,我们还没有开始上山呢!”
“没开始上山?”湘怡惊异的说:“那我们现在在那儿?”
“在平地。”纪远说。“再走半小时,过了河才开始上山。”
“哦!”可欣哦了一声,望着纪远,后者只穿着件花格子的长袖衬衫,一条牛仔裤,脚下却是双笨重无比的爬山鞋。那又大又重的背包驮在他的背上,和他那身装束似乎调谐无比。
“我已经热起来了,”她说,脱下了一件毛衣,搭在手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