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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页

 

  “是的,谢谢你。”可欣接过了水,静静的注视着纪远。

  “你使我吓了一跳,真的。”纪远语无伦次的说,觉得手脚都无处可放,又急需找些话来说:“台北的朋友都好吗?嘉──嘉文怎样?”

  “他很好,到今年年底,他就要做爸爸了。”

  “是么?”纪远狠狠的盯着可欣,那苗条的身段并不像个将做母亲的人呀。

  “他去年夏天和湘怡结了婚,你总没有忘记湘怡吧?”可欣也同样盯着他:“他们生活得很快乐,湘怡是个很标准的妻子,他们都热心的在等待着孩子的出世。”

  “是么?”纪远只能无意义的重复着这两个字,他脑子里纷乱成了一团。可欣会跑到这深山穷谷里来找他,嘉文已和湘怡结了婚……展露在他面前的事实使他惊悸惶惑,还有一份不敢相信的狂喜之情。他的心脏在撞击着胸腔,猛烈到使他晕眩的地步,他怕血管会在他脑子里爆裂。但是,眼前这个少女是多么的冷静呀!“那么,你呢?也好吗?”

  “是的,也很好,”可欣微笑着:“就像你看到的。”

  “没有朋友?没有──结婚?”纪远冲口而出的问,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结婚?”可欣依然在微笑,沉静而显得莫测高深。“我正在考虑中。”

  “是么?”纪远额上的青筋在跳动。“那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的同学?”

  “很难讲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可欣说,走到桌子旁边,把茶杯放在桌上,那杯水一口也没有喝过。她现在站得离他近了,发亮的眼睛深深的望着他。“两年前他离开了我,最近我才把他找到,我还不能断定他要不要我──在感情上,他是个怯弱的动物。”

  纪远盯着她,他们默默的对视着,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两个人谁也不开口。纪远的呼吸沉重而急促,心脏跳得连肌肉都悸动着。然后,他伸出手来,轻触着可欣垂在肩上的头发,他那样小心翼翼,仿佛她是纸做的,碰一碰就会碎掉。他的手从她肩上移到她头顶上,又从头顶上滑下来,沿着她的面颊抚摩到她的下巴,他的眼睛温柔的注视她,低低的从嘴唇里吐出几个字:“你这个小傻瓜!”

  接着,他的胳膊圈住了她,他的吻开始强烈的落在她的发上、面颊上、嘴唇上,带着深深的颤栗的需索。他吻得那样多,好像这一生都不会停止。好不容易,她才喘过气来,把零乱的头发拂向脑后,她看到他哭过了。他的眼圈红着,面颊上泪渍犹存,在这充满了粗犷的男性的脸上,显得特别的奇异。他揽住她,把她黑发的头揿在他裸露的胸膛上,那结实的、带着汗和泥土气息的肌肤贴紧她的面颊,她可以听清那心脏是怎样沉重而狂猛的擂击着。他的声音低沉、温柔、而诚挚的在她耳畔响起来:“你一定吃过许多苦,受了许多折磨,是不是?可欣?但是,这些都过去了,你将不再受苦了,你会有一个最负责任的丈夫。”

  可欣的眼眶湿润,她永不会懊悔自己这一段长途跋涉的追寻,她终于找到了她所要找的。经过这么一段漫长的时间,期待、挣扎、奋斗……这个男人才属于了她,永不会再离开她了。含着泪,她抬起头来,打量着她的未婚夫,那被太阳晒成黑褐色的皮肤,那满是胡子的下巴,那裸露的肩膀和胸膛,他简直像个道地的野人!摇摇头,她满足的叹息了一声,低低的说:“我看到你劈开那些石头,你那个姓林的朋友指给我看的,你可以劈开那些石头,纪远,但是你再也无法把我从你身边劈开了。”

  回答她的是纪远有力的胳膊,那手臂里是个安全、温暖而坚实的所在,她再叹息一声,初次感觉到三日跋涉后的疲倦。就这样,当老工程师推门进来时,发现这一对情侣正默默的依偎在一块儿。看到了他,纪远抬起了他亮晶晶的眼睛。

  “您愿意帮人证婚吗?工程师?”

  “证婚?”老工程师怔了怔。“什么时候?”

  “就这一分钟!”

  “什么!”老工程师吃惊的叫了起来,于是,他诧异的看到了那个“不会笑的人”的笑容──那样幸福、甜蜜、而愉快。

  这一夜,在一块远离人群的大岩石上,并躺着一对沉浸在幸福中的人,喁喁细诉着亚当夏娃时期就有过的言语。山树迷离,星月朦胧,连小草都沉醉在他们的低语里。

  窗口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斜斜的射在客厅的小茶几上。

  湘怡站在茶几前面,正在修剪着一束刚刚从花园里采进来的花朵,把它们一枝枝的插进花瓶里。每插进一枝,她就侧着头打量一番。夕阳在她的手上、身上、头发上、和那些花朵上,都淡淡的染上一层微红,这份闲暇的工作在慵慵散散、困困倦倦的气氛中缓慢的进行着。

  一枝玫瑰,一朵百合,一匹凤尾草……湘怡修着,剪着,插着,却显然有些儿心神不属,看看手表,五点半,再过不久,嘉文该下班回来了。嘉文这个工作,完全不是学以致用,念了外文系,却在银行里当职员,难怪他就牢骚满腹了。可是,有多少大学毕业生,要找这样的工作还找不到呢!又是和杜沂在一个银行,可以一块儿上班下班,获得许许多多的便利,在这人浮于事的时代,能有这样一个工作实在不错,湘怡总认为嘉文的牢骚有些过分和多余。

  困扰着湘怡的,还不止嘉文的牢骚。大学毕业以后,嘉文凭着纪远打他那一枪所受的伤,不知怎么竟获得了免役。杜沂对嘉文爱护备至,出于一位父亲的自私,总觉得军训太苦了,能免则免。湘怡的想法就不同,她了解嘉文,像一棵温室里培养出来的脆弱的小树,见不得阳光也禁不起风雨。军训正可以训练训练他,又不是真的身体吃不消,何不接受这种训练呢?但,嘉文既不愿受训,杜沂又赞成他们早日成婚,再加上又获准了免役,嘉文向来秉性温顺,也就不坚持自己的意见了。就这样,他们在毕业那年的暑假就结了婚,到现在已整整一年了。

  结婚后这一年中,湘怡实在不能说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他们和杜沂住在一起,嘉文原来的房间修缮改装后成了他们的新房。杜沂宠爱而欣赏他这个儿媳妇,绝不亚于以前的喜欢可欣。嘉龄和嫂嫂并不接近,但也从没有像一般小姑子那样难以伺候,她的生活和湘怡的距离很远,她大部份时间停留在外,湘怡除了上课(毕业后她被分发到×中实习)就永远守在家里。就是嘉龄在家的时间,她们相处得也十分和洽。

  嘉龄常常拍抚着湘怡的肩膀,笑着说:“湘怡,”她始终没有改口喊她嫂嫂,这是习惯使然。“你真是个道地的贤妻良母,你怎么能这样安份的待在家里面?要我,永远也做不到!”

  “有一天会做到,当你碰到一个能使你安定下来的人的时候。”湘怡说。

  “不会!”嘉龄皱皱眉。“告诉你,湘怡,我血管里一定有份反叛的血液,让我永远无法安静。”

  湘怡不再说话,或者嘉龄说的也是实情,湘怡知道嘉龄母亲的故事。看到嘉龄经常游荡在外,和随时更换的男友,常使湘怡有种模糊的隐忧,担心着这个少女的前途。不过,这到底不是需要她来担心的事情,何况嘉龄正在成长,又何况,她还有个可以管束她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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