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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页

 

  她愣了愣,没有动,过了一会,才奇异的瞪视着他,说:“纪远,你是个奇怪的人。”

  他耸耸肩。

  “是吗?”他泛泛的问。“很多人这么说过,而我自己却不明白怪在何处。”“你恋爱过吗?纪远?”

  他锁锁眉,望着她。她映着火光的眸子是清亮的,里面丝毫没有“好奇”的意味,只是关怀,像个姐妹关怀她的兄弟,或母亲关怀子女一样。他有些迷惑,她想知道些什么?又为了什么?他还记得当他救了她之后,她眼光里那份被刺伤似的愤怒。这一刻呢?她却像个渴望抚慰别人伤痕的小母亲。

  “或者有过吧!”他淡淡的说。

  “为什么她离开了你?”

  “是我离开了她。”

  “是吗?”

  “不错,”他点点头,把手里已经燃烧起来的树枝送进了火堆里。

  “为什么?”她继续问。

  “因为我不想负她的责任,那是最混乱的时候,我自身难保,我不想拖一个包袱。我是属于那种人──先从自身利益着想的人,不是个情人眼中的英雄。”

  “你是说──自私。”

  “对了,是自私。我就是个自私的人,一个追求现实生活,而不去梦想的人。”

  她深思的摇摇头。

  “未见得吧!”她不同意的说:“没有梦的人是悲剧角色,而你不是。”

  “有梦的才有悲剧角色,”他接了下去,“因为必定面临幻灭。”

  “你不像个灰色和悲观的人!”

  “我并不是灰色和悲观,我只是不愿意要空虚的梦,我要具体的真实生活!”“而你却经常逃避到山野里来?这就是你的真实生活?”

  他陡的跳了起来,脸色发红而愤怒。

  “你要什么?你在干什么?”他愤愤的问。但是,接触到她柔和而深沉的目光时,他的愤怒消失了。用手抹了抹脸,他看看火,又抬头看了看满天的繁星和那半规残月,自嘲的笑了笑,心平气和的说:“夜真是件危险而可怕的东西,它容易让人抖落许多秘密。”望着她,他劝解什么似的说:“他们都去睡了,你还在等什么?去睡吧,再见!”

  她笑笑,没说什么,转过身子,她钻进了属于她、湘怡、和嘉龄的帐篷,甚至没有向他说再见。

  帐篷外面,火光与星光相映。纪远坐在那儿,伸长了腿,深思的望着黑夜的丛林。

  深夜两点钟,纪远叫醒了三个山地人,把四管猎枪分别上好了子弹。然后,他钻进帐篷,摇醒了熟睡中的杜嘉文和胡如苇。

  “做什么?”嘉文翻了一个身,在睡袋里蜷缩着身子,睡意朦胧的问。

  “起来!起来!”纪远叫着:“该出发了!”

  “出发到那里去?”胡如苇呻吟的问。

  “打猎呀!”

  “我只要睡觉,什么地方都不去!”嘉文再翻了个身,好像起床是什么痛苦无比的事情。

  “你们这么远的跑到山上来是做什么?别泄气了好不好?起来!起来!看你们这副公子哥儿相,还打猎呢!”纪远说着,抓住嘉文的两个肩膀,给他一阵乱摇。又抓住胡如苇,如法炮制了一番。

  嘉文从睡袋里钻了出来,懵懵懂懂的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嘴里唧唧囔囔的诅咒。胡如苇比嘉文也好不了多少,闭着眼睛,摇摇晃晃的站在那儿穿衣服。纪远抛给他们一人一管手电筒。又用电筒在他们脸上分别照来照去,希望强烈的光线能把他们的睡魔赶走。他们两人摇晃了半天,诅咒了半天,终于总算是从帐篷里走出来了。迎着帐篷外清凉的空气,和凛冽的夜风,两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噤,睡意也被这冷气驱除了不少。

  纪远跟着跨出帐篷,刚一抬头,不禁微微的吃了一惊。唐可欣服装整齐的坐在火边,正用一对清醒的大眼睛望着他们。

  纪远走了过去,问:“你起来做什么?”

  “和你们一起打猎去!”

  “嘉龄呢?”胡如苇伸过头来问。

  “睡得太熟了,推都推不醒。”可欣说。

  “你不要去!”纪远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命令的味道。“这样黑而密的树林,到处埋藏着看不见的危险,随时都可能出问题,如果我们想打猎,势必不能再照顾你,免得出危险起见,你还是留在这儿的好。”

  可欣静静的望着纪远。

  “我不要你们照顾我,我会照顾自己,我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你会。”纪远说,皱起了眉。“最起码,你会让我分心,使我不能全神贯注的打猎。”

  可欣深思的看了看他们,顺从的垂下了头,拨弄着火说:“好吧!那我就坐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她又抬起眼帘,很快的扫了纪远一眼:“你认为这山里真有野兽吗?”

  “当然,”纪远说:“我已经闻到了野兽的气息。”他夸张的深呼吸了两下。可欣不安的欠动着身子,注视着仍然带着浓厚睡意的嘉文,牙齿轻轻的咬着嘴唇。“你在担心什么?”纪远问。

  “没,没什么。”可欣低下头,又很快的抬起来。“你们──还是小心些好。”

  “怎么!怕我们给野兽猎去?”纪远笑着问,递了一管猎枪给嘉文。一面转向嘉文,带点玩笑味道说:“你这管猎枪是单发的,如果一枪不中,野兽向你扑过来,用枪托子打它,别乱扣板机。”

  “那么,你还是给我一管连发的吧,保险一些。”嘉文说。

  “不行,只有一管连发的,还是我拿着比较好。老实说,枪在你们手里不过是做做样子,拿什么枪都一样。”

  嘉文和胡如苇分别拿了一管枪,剩下的一管交给了三个山地人。一行六个男性,都整装待发,大家检查了一番手电筒和枪弹,就向丛林中开步走去。嘉文回头向可欣喊了一句:“可欣!等着让我们打个大野猪来,你把火烧旺一点,好烤野猪肉吃!”

  可欣抿着嘴角微笑,目送他们走开,望了望那深黝黝、黑暗暗的山林,忽然感到一阵模糊的恐惧。张开嘴,她忍不住的喊了一声:“嘉文!要小心一点哦!”

  “你放心!”说话的是纪远,“我们这么多人,你怕什么?管保还你一个完整的未婚夫!”

  他们笑着向前面进行,几点电筒的灯光在黑暗的山坳里闪烁摇晃,只一忽儿,就变得遥远,渺小……而终于被那庞然、巨大、黑暗的深山莽林所吞噬了。

  可欣独自在火边又坐了一会儿,火已经烧得很旺,用不着再加木柴。四周的寂寞对她压倒性的卷了过来,她凝视着深山中那一幢又一幢的黑影,倾听着山风的呼啸,远处有不知名的兽类的低嗥……她的背脊上冒起一阵凉意,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站起身来,她钻进了嘉龄她们熟睡着的帐篷,并且在帐篷门口挂起一盏风灯,用以驱除孤独和黑暗的恐怖。

  纪远等一行人投进密林之后,就自然而然的安静和肃穆了起来。为了免得惊动野兽,纪远把人分成了两组,分头向山林深处走去。纪远和杜嘉文、胡如苇一组,三个山地人分了两管枪,遥遥随后。

  山林黑而密,草深没膝。大家小心翼翼的向前走着。胡如苇的枪给了山胞,他就负责用电筒照路。事实上,他们并没有按照“路”去走,而深入了丛林。

  无路的莽林比想像中更难走,凹凸的巨石常形成无法翻越的阻碍。深密的杂草在许多时候都是天然的陷阱,底下可能藏着一个深坑或陡坡。随处蔓生的藤蔓,以及原始莽林里那些巨树的树根,都成为防不胜防的、绊脚而危险的东西。他们进行得很慢,不时停下来倾听,深夜的山林里林立着恐怖,野兽的气息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加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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