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会有鱼吗?\"我问。
\"或者有,或者没有。\"他调皮的回答。
\"我想一定有!\"我弓起膝,用手托着下巴,肯定的说。
\"为什幺?\"
\"海里没有鱼,什幺地方才有鱼?\"我也调侃的望着他。
\"哦!\"他笑了。
\"你笑了。\"我说:\"这是你到海边来第一次开心的笑!\"我凝视他:\"靖,你很反常,你遭遇了什幺困难吗?是不是公司里有什幺问题?还是……\"
\"别胡思乱想!\"他打断我:\"什幺问题都没有!我非常非常的开心,能和你在一起,我别无所求。\"
\"你对我没有秘密吗?\"
\"怎幺会!\"他说,突然叫了起来:\"你的鱼竿有鱼上钩了,快拉!\"
真的,浮标正向水底沉去。我急急的拉起鱼竿,一尾三寸长的小鱼应竿而起,蹦跳着,挣扎着。我高兴得欢呼大叫,却不敢用手去捉住它。靖帮我取下了鱼,问:\"放在那儿?\"
噢!我们真糊涂!竟忘了准备装鱼的东西!我皱皱眉头,想出一个办法,跑到沙滩上,我掘了一个坑,把海水引进坑中,再把缺口用沙堵好。靖把鱼放进了我所做的养鱼池里,那尾活泼的小东西在这临时的小天地中活跃的游着,我和靖蹲在旁边看。那小鱼身上有着五彩的花纹,映着日光,闪出各种颜色。
我抬起头来,和靖的眼光接了个正着。
\"真美!\"我说:\"噢,真美!什幺都美!\"
回到岩石边,我们继续垂钓,一会儿工夫,我们又毫不费力的钓起了十几条同种的小鱼。鱼池里充满了那五彩斑斓的小东西,穿梭着,匆忙的游来游去。
太阳向海面沉落,海水被晚霞染成了微红,傍晚的海风又充满了凉意,暮色悄悄的由四处聚拢过来。
\"该回去了吧!\"靖说。
我们收起了鱼竿,走到小鱼池边。
\"如何处置它们?\"靖问。
我凝思的望着那些小生命,然后,一把拨开了那堵起的堤防,海水连着小鱼一起涌回了大海中。我抬起头来,和靖相视而笑。
靖挽着我,慢慢的向听潮楼走去,我的心在欢呼着,我是那样高兴!那样快乐!
五
冬天,在潮声中流逝。
我们忘了海滨之外的世界,忘了我们之外的人类。欢乐是无止境的。但是随着日子的消逝,我的情绪又沉落下去,海滨的漫步使我疲倦,一日又一日迅速溜去的光阴让我苍白。靖也愈来愈沉默,常常愣愣的望着我发呆。他在思念那个她吗?
他在惦记他拋开已久的工作和事业吗?偷来的快乐还能延续几天?每当我看到他郁郁凝思,我就知道那结束的日子快到了。这使我变得暴躁易怒而情绪不安。
一天,我正对镜梳妆,他倚着梳妆台,默默的注视着我。
我把长发编起,又松开,松开,又编起。我说:\"你赞成我梳怎样的发式?\"他的目光定定的凝注在我脸土,不知在思索着什幺,那对眼睛看来落寞而萧索。我拋开梳子,正视着他,他在想什幺?那个她吗?我突然的愤怒了起来。
\"嗨,你听到了没有?\"我抬高声音叫。
\"哦,你说什幺?\"他如大梦初醒般望着我。
\"你根本没有听我!\"我叫:\"你在想什幺?我知道,你对海边的生活厌倦了,是吗?你在想你的公司,你的事业和你的……\"
我没有说完,他走过来揽住我,紧紧的拥着我,说:\"小瑗,不要乱猜,我什幺都没想。\"
\"你骗我!\"我暴怒的叫:\"你在想回去!你想离开这里!你想结束这段生活!那幺,就结束吧,我们回去吧!有什幺关系呢?你总不能陪我在海边过一辈子,迟早还是要结束,那幺早结束和晚结束还不是一样……\"
\"小瑗,我没有想回去!\"他深深的凝视我:\"我要陪着你,只要你快乐!我们就在海边生活一辈子也可以,只要你快乐!小瑗,别胡思乱想,好好的生活吧,我陪着你,一直到你对海边厌倦为止,怎样?\"
\"我对海边厌倦?\"我怔怔的说,泪水涌进了眼眶:\"我永不会厌倦!\"
\"那幺,我们就一直住下去!\"他允诺似的说,恳切得不容人怀疑,\"真的,小瑗,只要你快乐!\"
\"可是,你的公司呢?\"
\"公司,\"他烦躁的说:\"管它呢!\"
我凝视他,管它呢!这多不像他的口气!为什幺他如此烦躁不安?他躲开了我的视线,握住我的手说:\"听那潮声!\"
潮声!那奔腾澎湃的声音,那吆喝呼唤的声音,那挣扎喘息的声音!我寒颤的把身子靠在靖的身上,他的胳膊紧箍住了我,潮声!那似乎来自我的体内,或他的体内,挣扎、喘息、呼号……我的头紧倚着他,可以感到他也在颤栗,他的手抖索而痉挛的抚摸着我的面颊,他的声音渴切的,狂热的,而痛楚的在我耳边低唤:\"小瑗!小瑗!小瑗!\"
于是,一场不快在吻和泪中化解。但,随着日子越来越快的飞逝,这种小争吵变得每天发生,甚至一日数起。一次争吵过后,他拉住我的头发,把我的脸向后仰,狂喊着说:\"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为什幺还要这样自我折磨?\"
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这是一个响雷,我一直不愿正面去面对这问题,但他喊出来了,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是的,该结束了,冬天已快过去,春天再来的时候,已不属于我们了。我含泪整理行装,准备到人的世界里去。可是,他赶过来,把我收入行囊里的衣服又都拉了出来:\"你发什幺傻?\"他瞪着我问:\"去玩去!去快乐去!别离开这儿,这儿是我们的天下!\"他的眼睛潮湿,继续喊:\"去玩去!去快乐去!你懂吗?你难道不会找快乐?\"
我懂吗?我不懂!如何能拿一个口袋,把快乐收集起来,等你不快乐时再打开口袋,拿出一些快乐来享受?快乐,它时而存在,时而无踪,谁有本领能永远抓住它?靖挽着我,重临海边,我们垂下钓竿,却已钓不起欢笑。快乐,不知在何时已悄悄的离开了我们。
冬季快过去的时候,子野成了我们的不速之客。
子野的到来引起了我的诧异,却引起了靖明显的不安,他望着子野,强作欢容的喊:\"嗨,我希望你不是来收回房子的!\"
子野劈头就是一句:\"你还没有住够吗?假若你再不回……\"
子野下面的话被靖的眼光制止了,他们同时都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子野在想什幺,或者他没料到靖会借他的地方金屋藏娇,乐而不返。靖似乎也有一肚子的话,他一定渴于知道外界的情况,却又不愿当我的面谈起。一时间,空气有些尴尬,然后靖说:\"子野,你既然来了,而我们正借你的房子住着,那幺,你就应该算是我们的客人了,今晚,让我们好好的招待你一下。你是我们的第一个客人。\"
大概也是最后一个客人,把现实带来的客人,我知道这段梦似的生活终于要结束了。不过,那晚,我们确实很开心,最起码,是\"仿佛\"很开心。靖开了一瓶葡萄酒,老太婆十分卖力,居然弄上了一桌子菜,虽然变来变去的都是腊肉香肠,香肠腊肉,但总算以不同的姿态出现。饭桌上,杯筹交错,大家都喝了一些酒,靖谈锋很健,滔滔不绝的述说着我们在海滨的趣事。钓来了又放走的彩色小鱼,孤独的海鸥留下的纪念品,一次我脱掉鞋子去踩水,被一只小海蟹钳了脚趾,收集了大批的寄居蟹放在口袋里,忘记取出而弄得晚上爬了一床一地……远处天边海际偶尔飘过的船影,我叫它\"梦之舟\",傻气的问:\"是载了我们的梦来了,还是载了我们的梦走了?\"午夜喧嚣的海潮,涌来了无数个诗般的日子,也带走了无数个诗般的日子,清晨的朝暾,黄昏的落日,以及经常一连几天的烟雨迷离……靖述说得非常细致,子野听得也相当的动容。我沉默的坐在一边,在靖的述说里,温暖而酸楚的去体会出他待我的那片深情。于是,在澎湃的潮声里,在震撼山林的风声中,我们都喝下了过量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