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天,我会找到机会的!\"
罗亚纬在心中自语着,一面推开公司的活动门。他已经开始在期待明天早晨的那个神奇的、等车的时间了。
那一天终于来了,一点也不像罗亚纬所预测的那幺不凡,这次是极平常的。当她下车的时候,她的衣服勾在车门上了,出于本能,后下车的罗亚纬帮她解了下来。她站在那儿,大眼睛对他脸上似注意又似不注意的看了一眼,轻轻的说了一句:\"谢谢你。\"
罗亚纬怔了一下,这才领悟这机会竟这样轻松的到临了,一剎那间,他竟无法开口说话,只愣愣的看着眼前这对雾蒙蒙的大眼睛。可是,这眼睛立即被一排睫毛所掩蔽了。她转过身子,向省政大楼走去,罗亚纬才猛悟的轻声说了句:\"哦,不谢。\"
他不知道她听见没有,因为她已经走上了省政大楼的台阶,他回身向公司走,心中有一个小声音在欢乐的唱着歌。
第二天,当他看到她施施然而来,他不能抑制自己的心跳。她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他也点点头,他们并立着等车。他迫切的想找出几句话来和她谈谈。但脑子里是一片混乱。他无法整理自己的思想,于是,车来了,他们上了车,她又习惯性的注视着车窗外面,眼神仍然是那幺空空洞洞、迷迷茫茫的。一直到下车,他们才交换了一瞥和点一下头,她又隐进大楼里面去了。
第三天,他终于说话了,他们仿佛谈了些关于天气、雨、和太阳的话。
第四天,他看到了她的微笑,他们谈起彼此的工作,她笑的时候像一朵盛开的白梅花。
第五天,他们似乎很熟了,但也很生疏,他谈起他的家庭、父母、和弟妹。她什幺都没说,嘴角有个难解的、飘忽的微笑。
第六天,她说了一些话,谈起她读大学的故事,他发现他们都学了相同的东西,西洋文学。
第七天,他们讨论起\"咆哮山庄\"和\"傲慢与偏见\"两书,意见不同,但没有争执。他觉得她在避免深谈,他为她迷茫的眼睛和飘忽的微笑发狂。
第八天,他知道她的名字叫江怡。
他们越来越熟悉了,事实上,罗亚纬对江怡的一切都不明了,他所熟悉的只是她的外表和谈吐。他们的谈话范围由小而大。但,她多数时间是沉默的,她喜欢听更胜过说。罗亚纬开始嫌车子来得太早,又嫌车行的速度太快,他试着约她出游,但她拒绝了,她小小的脸看来严肃冷漠,使他不敢再作尝试。
那天,他们谈起了家。罗亚纬试探的问:\"你和父母住在一起吗?\"
\"是的!\"她说。
\"你……\"他思虑着如何措辞,最后却单刀直入的问:\"没有结婚?\"
那个飘忽的微笑又飞上了她的嘴角,大眼睛朦胧而深邃。
\"是的,还没有。\"她说。
他心中那个小声音又开始在唱歌,他必须十分困难的抑制住眉毛不飞舞起来。\"我能去拜访你吗?\"
\"最好你不要来。\"她简单的说。
\"不欢迎?\"他问,感到受了伤。
\"看,车来了!\"她说。
他们上了车,沉默的坐着,气压显得很低。江怡的眼睛又凝住到车窗外面了,渺渺茫茫的,若有所思的。罗亚纬感到一份令人窒息的狂热在他心中汹涌着,他注视着那张苍白而静穆的脸。\"总有一天,我要攻进你心里去,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些什幺!\"他想,用牙齿咬住了嘴唇。
下车了,江怡目送公共汽车走远,轻声说:\"就是这样,我们的感情在搭车的起站开始,到了下了车就终止,希望不要再越过这个范围。\"
\"你过分了!\"罗亚纬盯着她的眼赌。\"感情是没有终站的,也没有范围。\"\"有的,必须有!\"她说,望着他,但他觉得她的眼光透过了他,根本就没有看到他。
\"你不合常理……\"他说。
\"是的,常理对我从没有用的,\"她说,转过了身子:\"明天见!\"
他望着她走远,隐进那庞大的建筑物里。忽然莫名其妙的想起\"珍妮的画像\"里的那首歌:\"我从何处来,没有人知道,我到何处去,没有人明了。\"他站在那儿,怔怔的望着那个吞进了她的大门,低声问:\"你是谁?你心里有着什幺?\"于是,他恍惚的觉得,她只是个虚无缥缈的物体,他永远得不到她的。
夏天来了,正和天气一样,罗亚纬能感到胸中那份炙热的感情,他变得焦躁不安。在等车的时候,他说:\"今天你下班的时候,我去接你!\"
\"不!\"她说。
\"我一定要去!\"
她望着他。
\"你为什幺一定要去拿你拿不到的东西?\"她问:\"我说过,我不愿意你越过范围。\"
\"你不要我越过范围,是指我的人还是指我的感情?事实上,感情是早已越过你的界线了!\"
她不语。下车后,她叹了口气。
\"我住在信义路×巷×号,今晚,到我家里来吧!\"
\"哦。\"他望着她,但她迅速的转身走开了。
晚上,他去了。并不太费力,他找到了那栋房子。那是一栋标准的日式房子,外面围着矮矮的围墙。按了铃,一个下女出来开门,他被延进一间小客厅中。客厅里挂着的书画证明主人的知识水准很高,小房间布置得雅洁可喜。坐了一会儿,并没有看到江怡,但他能听到纸门后面有隐隐争执的声音。然后,一个书卷气很重的老人出来了,穿著长衫,戴着副近视眼镜。罗亚纬站起身来,老人说:\"请坐,罗先生,我是江怡的父亲。\"
\"哦,江伯伯!\"罗亚纬说。
\"真抱歉,小女临时有点事,不能接待您。\"老先生说,语气显得十分不自然。
\"哦。\"罗亚纬反感的看看江老先生,因为他刚刚才听到江怡的声音。
\"我常听到小女谈起您,\"江老先生客气的说,正要再说话,纸门突然拉开了,江怡脸色苍白的站在门口,眼睛迷迷蒙蒙的,像一尊圣洁的石膏像。她直望着罗亚纬说:\"亚纬,我要给你介绍一位朋友,请到里面来!\"
她让开身子,示意罗亚纬进去,罗亚纬愕然的站起身来,江老先生也站起说:\"小怡!\"
\"爸爸,\"江怡说:\"你别管我吧!\"说完,她让罗亚纬走了进去。罗亚纬发现他走进了一间光线很好的书房,有两面大玻璃窗。现在,窗前的一张椅子里,正坐着一个乱发蓬蓬的青年,他狐疑的倾听着走进来的声音,茫然的用眼睛搜索着四周。于是,罗亚纬发现他是个瞎子,不仅如此,接着,他又发现这个青年已经失去了一条腿。
\"亚纬,你看,这是我的表哥,也是我的未婚夫,我们订婚已经十年了!\"江怡说,走到那青年身边,凝视着他,在那一剎那,罗亚纬发现她的眼睛焕发而明亮,那份空空洞洞渺渺茫茫的神情已一扫而空。他立即明白了,她的世界在这儿,这椅子上坐着的,才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看得到的东西!
\"小怡,你在做什幺?\"那青年问,语气显得十分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