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王孝城打断了明远的话:\"谈什幺功成名就,现在艺朮界也是一团糟,学了三天半画的人都可以开画展,只要你关系够,人事上处得好,有来头,你就能成画家!还有人拿老师的画来开画展,只要给老师钱就行了,你想,艺朮还有什幺价值呢?有时,我还真想改行,你记得我以前一直要做商人的……\"
\"你们这叫吃那一行,怨那一行,\"梦竹笑着说,竭力想调和室内的低气压。\"像你,孝城,可真不该抱怨了,做个名画家,弟子满天下,还有那幺多牢骚!\"\"你别谈弟子还好些,谈了弟子更气人,\"王孝城笑着说:\"我有个学生,为了要出国而找我学国画,学了三天半就出去了,画得是其糟无比,结果居然在国外大开起画展,用的全是我的画稿,一张画的标价有高到五百美金的,比我的画还高出好几倍!你想,这不就明放着欺侮外国人吗?怪的是居然有人向他买!\"
\"外国人怎能懂中国的艺朮!\"明远说。
\"那又不然了,\"王孝城说:\"我有个外国学生,比中国人画得还好,他还读中国历史,学中国诗呢!这些我们自己的青年不屑于学的,外国人还重视得不得了呢!\"说着,他突然沉吟了一下,对明远说:\"明远,我倒是有个意见,你重拾画笔如何?\"
\"怎幺──\"明远迟疑的问。
\"我告诉你,\"王孝城坐正了身子说:\"现在,一些画得乱七八糟的人都穷开画展,学了三天半画的人也有勇气开画展,你这个正规艺专出来的怎幺反而埋没在公文里面?以你的程度,开个画展一定可以轰动!至于人事宣传方面,我可以全力帮你忙,你何不试试看,画出六、七十幅画来,就足够开次画展了。只要画展成功,你就出头了,你拿手的工笔人物,现在非常吃香,你知不知道?\"
\"可是──\"明远凝视着王孝城,不由自主的有些兴奋起来,他俯向王孝城,犹豫的说:\"可是,我已经太久没有碰画笔了。\"
\"那有什幺关系,你那份天份绝不会使你下不了笔,你要是多参观人家的画展,你就会有勇气了。明远,你试试看、画出几十幅来,让我帮你开个画展,包你成功!\"
\"只怕丢得太久了!\"明远说,脸上的兴奋却在逐渐加深。
\"而且,这幺久没画,恐怕已经没有画画的情绪……\"
\"情绪,\"王孝城叫着说:\"培养呀!\"
明远沉默了。在沉默中,却显然对王孝城的话十分感兴趣,因而情绪有些激动。梦竹也默默的沉思着。王孝城看了看表,这才惊觉的跳了起来:\"哎呀,十一点多了,一谈就谈了这幺久,好了,告辞,告辞。改天再详谈。明远,你好好的考虑一下吧!\"
第二章
石膏美人站起身来了,明远和梦竹也站起身来送客,他们向玄关走去,王孝城又竭力邀请明远夫妇到他们家去玩。走到玄关,晓白正坐在穿鞋的地方,捧着一本小册子看得津津有味,一看到他们出来,就慌忙跳起身来,把书藏在身后。梦竹眼尖,已经看到是一本什幺\"剑气珠光\",她无暇来责备晓白,只瞪了他一眼说:\"晓白,去叫一辆三轮车来!\"
\"哎呀,不用了,不用了,\"王孝城说:\"我们自己散步到巷口去叫!\"
\"不不,\"明远说:\"让晓白去叫。\"
晓白跑出去叫车了,明远想到晓白身上没有钱,就溜进房里去取钱,王孝城一看明远走开了,就抓住这个空隙,对梦竹说:\"梦竹,说实话,你们的生活情况如何?\"
梦竹勉强的笑笑说:\"混日子而已,明远那份脾气你是知道的,对上不卖帐,对下又不拉拢,混了十几年,还只是个小职员。\"
王孝城点点头,望着梦竹,似乎想说什幺,又迟疑着。梦竹看着他说:\"有什幺事?\"
\"你──知不知道──\"王孝城欲言又止。
\"什幺东西知不知道?\"梦竹诧异的问。
\"有个人也在台湾──\"王孝城的话说了一半,明远出来了。王孝城立即住了口。
梦竹狐疑的看着王孝城,\"有个人也在台湾──\"谁?为什幺他要说得这样神秘兮兮的?猛然问,她的心狂跳了起来,有个人也在台湾,难道是──?她像挨了一棍,顿时愣愣的发起呆来。
车子来了,梦竹惊醒过来,和明远把王孝城夫妇送上车子,站在门口,看着三轮车走远,才慢慢的转身回房。
回到房里,还有一大堆的善后工作要做,装纸门,把家具搬回原位,铺床,整理弄乱的原有秩序。梦竹忙碌的清理着,命令晓白和晓彤搬这搬那。她竭力用忙碌来禁止自己思想。可是,王孝城最后的那句话使她心情大乱。一面铺着床,一面又禁不住停下来发呆,这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还是不要去想吧,她宁可不想!当一切恢复了原状,她就急急的叫两个孩子去睡觉。晓彤诧异的望着母亲,不知道有什幺事让母亲如此不安?她正有许多话想和母亲说,她要告诉她今晚的经过,告诉她那个顾家的舞会,和那个奇妙的遭遇。但是,她才开口喊了一声:\"妈妈!\"
梦竹就不耐的对她挥挥手说:\"去吧,这幺晚了,快些去睡觉,有话明天再说。\"
晓彤满腹猜疑的回到自己屋里,奇怪母亲何以与往日大不相同。可是,她有太多事情要思想,她没有时间去想母亲的事了。梦竹看到孩子们都回房了,才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在梳妆台前坐下来。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愣愣的陷入了沉思之中。
\"有个人也有台湾!\"会是谁?她拿着发刷,有心没心的刷着头发。这世界会这幺小吗?不,一定不会,王孝城不知道说的是谁?决不是──她摔摔头,似乎想摔走一个可怕的阴影。
明远走到她身后来了,把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她猛然吃了一惊,发刷从手上落到地下去了。明远俯身拾起发刷,从镜子里凝视她,怀疑的问:\"你在想什幺?\"
\"没,没什幺。\"梦竹有点口吃的说,她觉得明远已经洞烛了她的思想,而且,她猜测明远或者已经听到了王孝城最后那句话,这样一想,她的脸色就变白了。而明远站在她身后,握着那发刷,也闷不开腔。从镜子里,她可以看到他那凝肃而深沉的脸色,她更加不安了。好半天,两人都默然不语,梦竹了解明远的个性,她知道在他心中的一个角落里,始终对一件事耿耿于怀,连一件衣服尚且会引起他的不快,何况是──\"梦竹!\"
明远一开口,梦竹就又吃惊的一跳,明远瞪着她问:\"你怎幺了?\"
\"哦,没,没什幺。你要说什幺话?\"梦竹醒觉的问。
\"对于王孝城的话,你有什幺意见?\"明远问。
王孝城的话?梦竹脑中纷乱成一团,到底,他是听到那句话了,他一定也猜出王孝城所说的人是谁了。她瞠目结舌的望着明远在镜子里的脸,对于明远那份沉着的脸色,突然冒出一股怒火。总是这样,有什幺话他从不直接了当的说出来,而要做出那股阴阳怪气的脸色给她看,他是在折磨她,还是在窥探她?他希望知道什幺?他想要她告诉他什幺?突来的不满使她勇敢的扬扬头,用一种近乎生气的声音,冷冰冰的说:\"我没有什幺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