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去吧!\"
梦竹走进浴室,匆匆的洗了澡,就蹑手蹑脚的向后门走去,一推门,心中立即冰冷了,一把新加的大锁,把那扇小门锁得牢牢的,显然母亲已经预先有过布置了。她跺跺脚,恨得牙齿发痒。折回房间来,看到母亲房门已阖,她立即轻快的向大门跑去,但,才冲进堂屋,母亲却赫然站在方桌旁边,正冷冷的瞪视着她:\"你要到哪里去?\"
\"我……我……\"梦竹嗫嚅着:\"我要出去买绣花线。\"
\"不许去!以后你要什幺东西,你开单子出来,我叫奶妈去给你买!\"
梦竹直视着母亲,愤怒和恨意使她满心冒火,她跺了一下脚,掉头向自己房间走去,一面愤愤的说:\"好吧!你又不能每一分钟都这样看着我!\"
\"你试试看!\"李老太太也愤愤的说。
梦竹回进房里,用力把门碰上,\"砰!\"的一声门响把她自己的耳膜都震痛了。倒在床上,她恨恨的把鞋子踢到老远,用棉被把自己连头带脑的蒙住,紧咬着嘴唇,遏止住想大哭一场的冲动。可是,接着,门上的一个响声使她直跳了起来,她听到清清楚楚的关锁的声音,门被锁上了。她冲到房门口,摇着门,果然,门已经从外面锁得牢牢的了,她大叫着说:\"开门!开门!这样做是不合理的!奶妈!奶妈!\"
\"梦竹,\"门外是李老太太冷静而严酷的声音:\"这样你可以安安心心的在房里待着了吧,别再转坏念头,钥匙只有我一个人有,你喊奶妈也没用。以后每天的饭菜我自己给你送进来。洗脸水也一样!你给我好好的待两个月,然后准备做新娘!\"
\"妈妈!妈妈!\"梦竹扑在门上喊:\"你怎能这样做?你发发慈悲!发发慈悲!\"她的身子向地下溜,坐倒在地下,头靠在门上,痛哭的喊:\"你是对你的女儿吗?妈妈?你是我的母亲吗?\"
\"我是你的母亲,\"李老太太在门外说:\"所以要预防你出差错,女孩子的名誉是一张纯白的纸,不能染上一点污点,我今天关起你来,为了要你以后好做人!\"
\"妈妈!妈妈!妈妈!\"梦竹哭着喊,但,李老太太的脚步声已经走远了。\"妈妈,你好忍心!\"梦竹把脸埋在手腕中,哭倒在门前的泥地上。
深秋的天气,带着浓重的寒意,嘉陵江畔,已充满了一片萧索的景象,树枝光秃秃的耸立在漠漠的寒空里。坠落在地下的树叶,正和枯黄的野草一起在泥泞中萎化。大概由于冷的关系,嘉陵江两岸空荡荡的没有什幺行人,那些平日爱笑爱闹的学生们似乎也都深藏了起来,再也看不到嘻笑怒骂的人影。无人利用的渡船,寂寞而冷清的靠在岸边,盛满了一船黄叶。
何慕天穿著大衣,脖子上系了条围巾,没有戴帽子,在瑟瑟的寒风中寥落的向镇里走去。石板上已青苔点点,湿而滑,细雨才停止没有多久,小路边的枯树仍然是潮湿的,褐色的树干似乎可以挤得出水来。他低垂着头,从一块石板上跨到另一块石板上,缓慢的,无精打采的走着。走进沙坪坝的小镇,他在镇口那家小茶馆的门前站了站,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摇摇头,继续向镇里走去。
转了一个弯,梦竹的家门在望了。他站住,瞪视着那两扇阖得严严密密的黑漆大门。门上的油漆已经剥落,两个小小的铜门环毫无光彩的垂着。他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迎着风,伫立在街头,茫然的看着那两扇门。
\"为什幺?为什幺?\"
他心中有着大大的问号,为什幺?已经整整十天了,他得不到梦竹丝毫的消息,小茶馆中等不到她,新租的小屋她也从不光临。无论走到那儿,都不再有她的影子,她像是突然间从这世界上隐没了。见着人,他总是问一句:\"碰到梦竹吗?\"\"没有呀!你不是天天和她在一起吗?\"
天天在一起!可是,这天天在一起突然中辍了,中辍得完全莫名其妙。这是怎幺回事呢?她淡忘了他?她忽然不喜欢他了?到底是什幺原因?无尽的期待使他要发狂了!望着这两扇门,他真希望自己能钻进去,找着梦竹,问出一个底细来。
细雨又开始飘起来,到处都白茫茫,昏蒙蒙的一片。他摸了摸头发,摸了一手的水。雨仿佛正在慢慢的加大,站在这街头又算什幺呢?下意识的,他向前走去,一直走到梦竹的家门口,停在那大门前面。他从门缝中向里注视,深院悄悄,重门深锁,他找不到一丁点梦竹的痕迹。在门边又足足站了十分钟,雨水已从他头发里沿着脖子向下滴,冷冰冰的。
忽然间,他咬了咬牙,想见到梦竹的欲望强烈的控制了他,他伸手重重的敲了敲门。
门里寂然无声,他又等待片刻,再敲了敲门,这次比刚刚更加坚定了。半晌,门里有了动静,有人向大门走来,同时,一个苍老的,妇人的声音在问:\"是哪一个?\"
\"请开开门,我找一位李小姐。\"
门打开了,站在门里的是奶妈,看到何慕天,她似乎有点张皇失措,微张着嘴,她愕然的站在门口。何慕天还没有忘记她,立即点了个头问:\"奶妈,梦竹在家吗?\"
\"梦──梦──竹──\"奶妈嗫嚅着,还来不及把话完全说出来,里面,另一个富于权威性的声音响了。
\"奶妈,是谁呢?\"
\"哦──哦──\"奶妈更加失措了,仓皇的想把门关上,一面匆匆的说:\"你走吧!小姐不在家!\"
何慕天一脚跨进门槛,用身子抵住大门,固执的问:\"梦竹怎幺样?奶妈?\"奶妈还没说话,李老太太走出来了。她斑白的头发梳着髻,缺乏血色的脸庞显得严肃和冷漠,那对锐利的眼睛看起来是坚定而近乎无情的。出于一种本能的直觉,何慕天知道这就是梦竹的母亲了,没等他开口,李老太太已迅速的用眼光在他脸上看了一圈,冷冷的问:\"你要什幺?\"
\"您是李伯母吧?\"何慕天尽量使自己的声调显得谦和而恭谨\"我姓何。\"
\"你要做什幺?\"李老太太不假辞色的问。
\"我想──见见李梦竹小姐。\"
\"对不起,她不在!\"李老太太简短的说,想关起大门。
\"请等一下,\"何慕天拦门而立,却仍然用恭敬的口吻说:\"您能告诉我,她到哪里去了吗?\"
李老太太锐利的盯着何慕天,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冷然的问:\"你打听她做什幺?\"
\"我──\"何慕天有些难以回答。\"我希望能见到她,我们是朋友。\"
\"朋友?\"李老太太蹙着眉问,接着就说:\"那幺,好吧,告诉你,她到成都去了。\"
\"成都?\"何慕天浑身一震:\"她去成都做什幺?\"
\"去──结婚!\"
何慕天抬起头来,直视着李老太太,李老太太也瞪着眼睛望着他,他们两人相对而视,彼此都在衡量着对方。一层敌对的气氛在二人中间弥漫。好半天,何慕天昂了一下头,冷静而固执的问:\"她在什幺地方?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