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咳了一声,用袖子抹去聚集在眉毛上的露水,轻轻的说:\"夜很深了。\"\"是的。\"她也轻轻的应了一声。
\"好象──要起风。\"他看了看天色。
\"是的。\"
\"冷吗?\"
\"不。\"
话停顿了,他们再度四目相瞩,似乎已无话可谈,又过了好久,他才低声的,用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感情的口吻问:\"为什幺今天的散步延迟到这幺晚?\"
\"嗯?\"她仿佛没听清楚。
\"平常,你不是天黑不久就回去了吗?\"
\"嗯。\"
\"今天──等什幺?\"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她的声音更低,但却十分清晰。
\"真的?\"
\"不相信?\"她反问。
话又停顿了,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盘旋。然后,他的手慢慢的握住了她拉着柳条的手,把她的手从柳条上拿下来,用双手交握着。他的眼睛没有离开她的脸,始终那样定定的,静静的,望着她。
\"你的手很冷。\"他说。
\"是吗?\"
\"是的。冷而清凉,很舒服,很可爱。\"
她的手指在他掌中轻颤。
\"你怕什幺?你在发抖。\"
\"是吗?或者,有一些冷。\"
\"那幺,站过来一点。\"
他轻轻拉了拉她,她身不由主的走过去了两步,他把披在她身上的夹大衣拉拢,为她扣上领口的钮扣。然后,他用胳膊松松的圈住了她,凝视着她微向上仰的脸孔。
\"这样好些吗?\"他问。
\"嗯。\"她轻哼了一声。
他的手指绕着她的辫梢,细而滑的头发柔软的缠在他的手上。继续盯着她的眼睛,他问:\"什幺时候开始,你爱上了黄昏的散步?\"
\"什幺时候开始,你爱上了黄昏的浅酌?\"她也问。
\"好象是你先开始散步,才有我的浅酌。\"他说。
\"不,好象是先有你的浅酌,才有我的散步。\"她说。
\"是吗?\"他注视她。
\"嗯。\"
他的手放开了她的发辫,慢慢的从她腰际向上移,而捧住了她的脸。他的眼睛清幽幽的在她眉目中间巡视。然后,他俯下头,自然而然的吻了吻她的唇,高雅得像个父亲或哥哥,就那样轻轻的在她嘴唇上碰触了一下。抬起头,他再凝视她,于是,突然间,一切堤防崩溃,他猛的拥住了她,嘴唇火热的紧压着她的,贪婪的、灸热的在她唇际搜寻。他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一只手托住她的头,把她的小身子紧紧的挤压在自己的胸前,而在全身血液奔腾的情况下,去体会她那小巧玲珑的身子的温热,和那颗柔弱细致的小心脏,捶击着胸腔的跳动声。
\"唔,\"她呻吟着,眼睛是阖拢的,语音模糊而低柔:\"慕天,为什幺让我等这幺久?你明知道……你明知道……\"她的声音被吻堵塞住。
\"我不敢……\"
\"不敢?为什幺?\"
\"我不──不知道,别问,别多说。\"他的嘴唇揉着她的,新的吻又接了上来,掩盖了一切的言语。他紧紧的箍着她的身子,压制已久的热情强烈的在他每根血管中燃烧。他的唇从她的唇上移开,沿着她的面颊滑向她的耳边,喘息的、低低的、呓语似的说:\"这是真的吗?我能有你吗?我能吗?\"
\"你能,如果你要。\"她低语。脑中迅速的掠过一个黑影,高悌的黑影,但她闭闭眼睛,似乎已将那黑影挤出脑外。高悌!别去想!别去想!她要这个\"现在\",这个太美丽的\"现在\"!风在吹拂,月在移动,水在低唱……还有比这一剎那更美的时刻吗?还有比这境界更好的天地吗?太美了!太好了!
太神奇了!她愿为生命而歌,为世界万物而笑。太美了,太好了,太神奇了!这微风,这月亮,这低柔轻缓的流水……。
\"我要?\"他的声音沉oe□喑哑,像来自森林中的一声叹息。
\"我要?是的,我要!\"他叹息。嘴唇在她面颊上揉擦,又落回到她的唇上。\"我要,我要,我要。\"他重复着。
\"慕天,\"她喃喃呼唤:\"慕天,慕天。\"她的胳膊紧缠着他的脖子,被露水浸湿的手臂清凉的贴着他的皮肤。\"慕──天──\"幽幽的,长长的一声低唤,是个长而震颤的小提琴琴弦上的音符。
\"你听到风声吗?\"他问:\"风在这儿,它知道我。\"他像呓语般的说:\"水也在这儿,水也知道我。我发誓我用我全心灵来爱你──全心灵,没有丝毫的虚伪、欺骗、和保留。\"
\"用不着誓言,\"她说:\"我知道,我信任,我也了解。\"她把脸拉开了一段距离,用清亮的眸子,单纯而信赖的望着他。
月光正好射在她的脸上,苍白,凝肃,美丽。燃烧着的眼睛里汪聚着热情,唇边是个沉静而心满意足的微笑。他注视她,一下子就把这黑色的头紧压在自己的胸口。低低的,迫切的自语着说:\"我但愿冥冥中有一个神能为我的心作证──我不想伤害你,天知道!让你远离开一切的伤害!\"
\"没有人会伤害我。\"她轻声说,高悌的黑影又来了,摔摔头,她硬把那黑影摔掉。仰起头来,她渴望而热烈的说:\"有你在,我还怕什幺伤害?我什幺都不怕。\"
他闭闭眼睛,身子晃了晃,揽紧了她,他再吻她。月亮在云里穿出穿进,露珠在枝头悄悄跌落,夜的脚步缓缓的踩着流水而去。风在叹息,水在叹息,一两只秋虫拉长了嗓子,也在幽幽的叹息。她在他怀里悸动了一下。轻轻的说:\"有人来了,我听到脚步声。\"
\"别管!\"他说,继续吻她:\"让他去!\"
\"他向我们走来了。\"
\"别管!\"
她推开他。月色里,一个老妇人挺立在月光之下,花白的头发在夜风中颤动,严肃的眼睛带着强烈的责备意味,愤愤的盯着面前的两个人影。
\"好呀,小姐!\"她叫。
\"哦,是你,奶妈。\"梦竹慢悠悠的说,透了一口气,神态立即显得宁静而坦然。是奶妈,不是母亲!只要不是母亲就好!她牵着何慕天的手,把他的手放在奶妈的手腕上,微笑着,安详而恬然的说:\"奶妈,这是何慕天。\"又仰头对何慕天说:\"这是我的奶妈,她常弄糊涂了,以为自己是我的妈妈。我也常弄糊涂了,也把她当作妈妈。\"
何慕天的手停在奶妈的手腕上,微俯着身子,他安静的望着奶妈的脸,亲切的说:\"你好,奶妈。\"
\"我?\"奶妈注视着这张脸,怎样的一对深沉诚挚的眼睛!
怎样的一副恳切温柔的语调!还有那神态,那风度,那举止……那漂亮温文而年轻的脸!她用手揉揉鼻子,嗫嚅着从喉咙里逼出几个字:\"我,我好。\"
\"我正在和梦竹看月亮,\"何慕天说:\"月亮真美,不是吗?\"
\"嗯,嗯,美,真美。\"奶妈从鼻子里接着腔,美?真美?
你们看到了吗?天知道你们怎样看月亮的!可是,这男孩子的语气那样柔和,不容人反驳,也不令人讨厌。嗯,反正,月亮总是美的。